第29章 头顶落雪,脚踏烈焰。……
铺天盖地的雪还在绵绵不绝地下着。
以谢姮为中心, 强大的威压向四周涤荡开来,山间蛰伏的飞禽走兽仓皇逃离,天地间灵物绝迹, 周围寂静无声, 只有安静的飘雪声。
皑皑白雪覆盖山门, 冰凉的雪花融入血中, 将体内滚烫沸腾的血液镇静下来。
谢姮仰起头, 展开双臂, 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气息, 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
她在空中缓缓浮起, 凌空而立。
身上的力量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节节暴涨。
四面八方的风朝她飞快靠拢,那骇然的灵力被积压得无比浑厚,将周围的一切迅速冻结,连那些吹过来的风都停滞在了空中, 形成层层叠叠的风刃,以她为中心, 向四周绞杀而去。
眉心火纹, 犹如神印。
她头顶落雪, 脚踏烈焰, 染血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时之间,没有人主动打扰她。
众人都沉默地望着这诡异又美丽一幕。
死而复生, 枯木逢春。
她是谁呢?
她是他们身边呆了一百年的谢姮,温柔亲切,尽心尽力, 永远用那双温柔安静的眼睛,注视着她身边的所有人。
她却又不单是谢姮。
她有了另一重更让人忌惮的身份。
此刻她在他们眼里,极为陌生, 又万分熟悉。
鬼都王看着这一幕,漆黑的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得意地大笑道:“烛龙之骨归位,谢姮早就不是你们所认识的谢姮了。”
“也只有你们这群蠢货,自诩正道,把上古烛龙当成妖,可笑丢人至极。”
上古烛龙。
原本那些人心中便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上古烛龙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只存在于久远的传说之中,如今世间几乎已无这样的远古神兽。
上次落炎谷火凤凰之事,便足够震撼。
再加一条龙,这就比做梦还离谱了。
他们就算猜到了什么,也没人敢相信,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但此刻,这魔头一说,完全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几乎所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居然真的是上古烛龙……”万虚宗掌门低声喃喃,联想到谢姮方才的遭遇,只觉一阵后怕。
其他人也都有些惊慌。
看谢姮的样子,应当恢复了些许神力,未曾立刻化龙……不知神力是否完全恢复,她此刻修为又是什么境界,神族性情孤傲冷僻,也绝非善类,冒犯他们的人,也定会被报复。
便如那日火凤临走所言。
——“无知蝼蚁,敢阻挠本使寻人,必屠尔全族。”
他们之前有多笃定谢姮是妖、有多想立刻处死谢姮,此刻便有多后怕心虚。
尤其是那魔头还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他的笑声兴奋又狠戾,混着那呜咽的北风,令人毛骨悚然,“谢姮,你可好好看看这些人,什么是正道?正道就是要你命的人,这些年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他们今日会怀疑你是妖,明日也会觉得,你非人族,其心必异。”
“趁着现在,杀了他们!”
“让他们将欠你的一切,数倍奉还!”
杀了他们。
数倍奉还。
众人面色遽变。
鬼都王抬手,掌心的魔气朝谢姮汇聚而去,裹在烈焰之外,逐步渗透进去,助她恢复神力的一臂之力。
但他极擅蛊心,此刻一声声话语,便是在趁着谢姮虚弱,还未完全恢复神力,在诱她心智走向歪路。
“谢姮,来……”少年微微笑着,眼尾兴奋地上翘着,红唇一勾,“来,与我合作。”
神族早就不管三界之事,又与仙魔何干?
倒不如痛痛快快杀一场。
魔族可没有那些破规矩,他大可一人主宰魔域,令天下诸魔也向她臣服。
鬼都王喜欢谢姮这样的聪明人。
早在禁地之时,他便与她棋逢对手,彼此互相讨不到好处,他既想杀她,又觉得可惜,何必一定要杀呢,既然天下都是些愚蠢的乌合之众,有谢姮在,岂不是很有趣?
也只有谢姮,才值得他亲自过来主持这一出好戏。
鬼都王正向谢姮传输着魔气,突然袭来一道刺目剑光,反射着冰冷的雪光。
这一次,那剑光直袭鬼都王。
那轮椅上的少年面色一变,猛地收手,身形化为一股黑烟,往后一闪,险险避开擦过颈子的那一剑。
是谢涔之。
谢涔之满眼肃杀,衣袍无风自动,剑气如万千游丝朝谢姮绞杀而去,将她身边的魔气割碎。
他冷声道:“藏云宗非你放肆之地。”
鬼都王出现在远处,抬起一根冰凉的手指,碰了碰颈上那道剑痕,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哼。”他用鼻腔发出一道轻蔑的笑声。
不是他放肆之地?
方才他救谢姮时,怎么不出手阻止他呢?
鬼都王此刻一点都不将谢涔之放在眼里,他笃定地看着谢涔之身后,马上就要恢复一部分神力的谢姮。
他笑道:“就算我不出手,你觉得,谢姮会选谁呢?”
谢涔之眸底一寒,握剑的手因怒猛颤。
身后风声陡停。
风止火熄,谢姮重新落地。
谢涔之身子一僵,薄唇一抿,蓦地转身。
这一转身,便对上阿姮的眼睛。
他心口一悸,像是被刺痛了一般,黑眸幽暗,背脊绷得有些紧。
阿姮也看向了他。
她看着与平日好像没什么不同。
仍旧是那副好看的眉眼,秀气的长眉,清澈明亮的杏眸,安静地站在风中,就像先前行刑前,她身披枷锁,闭目站着,背脊挺直,绝然赴死。
如果她方才死了,她此生最后一句话便是“我不认错”。
直到临死前,都从未说过一句狠绝怨恨、诅咒别人的话来。
她就是这样的谢姮,是强是弱,是开心是难过,永远都是这样。
她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给人一种时光倒转的错觉,习惯了阿姮的温柔之后,谢涔之下意识往前一步。
他手脚血液逆流,眼底微红,对她伸手,像是怕惊着她了一样,放轻嗓音叫她。
“阿姮……”
谢姮却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
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哗啦”一声,那些自以为没变的假象,彻底粉碎。
她看着他,只是轻轻道:“涔之,阿姮不用死了吗?”
他伸在空中的手缓缓攥紧成拳,猛一阖眸,咬牙答道:“是。”
她又问:“阿姮如今清白了吗?”
她至今最在意的,仍旧是这一身污名。
那声斩钉截铁的“我不认错”,又仿佛嗡嗡地在他耳边响起,搅得他心绪急乱。
他微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凝神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