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惊蛰,天空阴雨濛濛,雨丝沾着些许凉意,氲湿半边佛龛庄严的面容。
“这雨下个不停,阴林中极易滋生鬼气,今日我们若是出不去,多半凶多吉少。”
几名修士在叹气,“离剑南山庄不过咫尺,若是折在这里,当真功亏一篑。”
他们一行都是前往剑南山庄求道的修士,从各地而来。这里是前往剑南山庄的必经之路,也是必要过的阴林。
这些修士中年龄有长有少,大多是少年青年,他们被困在山洞之中,看着雨幕中的隐隐黑雾,个个脸上愁云惨淡。
“小叶,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前面的修士在低声议论,有几个听见了动静,全部都朝角落看过去。几人神色各异,哪怕同行数日,再看到这张脸眼中还是有惊艳一闪而过。
山洞顶上滴滴答答,水滴沿着墙角落下。靠在角落里的少年身形清瘦,一身修士道袍穿着略有些松垮,露出来的一截手腕极细、骨节略微凸出,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墨发只是用银白绸缎简单地系了一下,一部分青丝散开,遮住了少年眼尾的那颗朱砂痣。少年容貌生得极其灼艳,眼睫如扇,眸若清河唇似覆脂,偏偏一笑起来,眼里的柔和又将那些灼艳冲淡些许,只剩下一片明净澄澈。
叶挽卿摸了摸手腕,那里用布条扎着,不像前几日那般一直有深红渗透。
他原本在闭目养神,此时后知后觉地知道是在问他,细白的指尖还覆在手腕处,朝身旁人抿出来笑容。
“我没事,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
他们这一行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共八个,前几日在商道上遇险被困在一起,后来一问才知道,都要前往剑南山庄,便顺道一起。
叶挽卿的伤是上次遇险救人导致,幸而伤痕不深,这几天路上将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没事便好,你注意一些,伤口别碰到那些雨水。”
跟叶挽卿说话的青年叫孟义,年龄比他长几岁,路上对他很照顾,叶挽卿喊对方一声孟兄。
孟义是个话痨性子,嘴巴闲不住,一路上叶挽卿不止知道了他家住哪里有多少个兄弟姐妹、还知道他上过几年学他爹有多少私房钱,甚至知道他小时候挨过他娘多少顿打。
这边问完他的情况,确定他没事,又转头跟其他的修士嘀咕去了。
“你说我们在剑南山庄,有没有可能见到那位小剑神……”
“你说的可是晓家的义子晓君阑?他如今在九州风头正盛,听闻不日便要前往四大仙门。”
“他的资质放在仙门里也是数一数二,十八岁可聚灵于剑,化剑气于无形……传闻他在鬼城一剑斩了阎罗鬼,他的剑意天生罡气,鬼神须退让三分。”
“不止资质好,据说容貌生得也是极为出众,芝兰玉树、仙姿出尘……璧珠见之需暗淡三分。”
璧珠是九州盛传独一无二的美玉。
叶挽卿微微侧眸,这位晓家义子的大名,他路上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们九州多少年以来没出过剑神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吹的天花乱坠。
他闭了闭眼,耳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这几人议论完之后,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今日出阴林已经不太可能,他们两人一组守夜,在山洞外布了结界。
山洞里点了柴火,柴火只有一小堆,火光若隐若现,叶挽卿和孟义一组,孟义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小叶,你有没有感觉这山洞怪怪的,我早就想说了……”孟义看一眼角落里的佛龛,朝火光那边靠近一些。
山洞原本应当是一处古迹,墙壁上雕刻的有壁画,只是如今已经看不大清,被青苔和水汽遮掩模糊不清。
叶挽卿顺着扫了一眼,安慰道:“我们布了结界,脏东西进不来。”
“也是。”孟义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没待一会,捂着肚子脸上不大好看,对叶挽卿道,“小叶,我去里面方便,一会就回来。”
说着,孟义有点尴尬,“你……”
叶挽卿看出来了孟义害怕,他从原地站起来,意思是跟孟义一起。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墙壁上有黑影一闪而过,等他仔细去看,水汽朦朦胧胧像是聚成女子身形,仿佛是他的错觉。
“小叶?”孟义的嗓音带着些许隐忍。
叶挽卿回过神来,在他转身踏出去的那一刻,地上堆积的柴火堆熄灭了。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四周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雨水低落的声响,滴滴答答,温暖的火光褪去,密密麻麻的冷意潮水一般涌上来。
叶挽卿直觉不太妙,他喊了一声“孟兄”,周围无人应答,潮湿的水汽通过结界透进来,寒冷渗透皮肤。
他耳边仿佛听见了女子的嬉笑声,笑声像是在他耳边,又像是隔得很远。手中的剑即将出鞘,在他剑要出鞘的那一瞬,耳边传来石块碰撞的沉闷声音。
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
“我去看看结界,这山洞有古怪。小叶,你把他们叫醒,让他们把带着的火折子点上。”
叶挽卿闻言脚步转了回去,把几名修士一一叫醒。叫醒之后他打算返回孟义那边看看,没等他过去,人自己回来了。
后半夜几人都没有睡,叶挽卿在墙壁上贴了一张驱鬼符,女子的笑声便消失不见,一夜安然无恙。几人心里谨慎,他们后半夜都没有说什么话。
连一向话多的孟义都没有怎么说话,一大早,叶挽卿睁开双眼,他还是问了一句。
“孟兄,你昨晚可有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叶挽卿的目光落在孟义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晚上不见,孟义的身量变得高了些许,那张脸还是那张脸,气质似乎略微不一样了。
他这几日和孟义熟了些许,悄悄打量着,把这些疑问悄然放在心底,面上不动声色。
孟义闻言微微侧眸,眼眸比平日里更黑更沉,粗砺的指尖摸着剑鞘边缘,轻微地摇摇头。
“没看见也是好事。”叶挽卿拢紧自己的衣袖,他随身带的只有一把生了锈的铁剑,此时他袖侧的指尖握紧了长剑,面上带着些许关怀。
“孟兄,那你左手的伤如何了?”叶挽卿平日里话并不多,别人跟他说话,他都会礼貌的回复,今日倒是鲜少地主动问那么多。
孟义再次摇摇头,意思是没有大碍,他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让我看一眼。”
两人这般的无声对峙,孟义不过是顿了片刻,伸出来手腕。
孟义平日里什么都跟他说,连三岁时手腕碰到锋利的斧头留下来一道疤都告诉了他。此时对方手腕一片光洁,分明半分疤痕也没有。
心中答案不言而喻,叶挽卿身体在原地绷紧,他对上“孟义”的眼底。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眼睫若鸿羽,眸底像是蒙了一层海雾一般深邃不见底,又像是幽井一般沉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