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吃糕
翌日天气大晴,前天夜里下的雪渐渐开始大片融化。雪水沿着瓦檐上结成的冰棱子淅沥沥的往下滴落,宫道两旁有成列的宫人正忙着清理隔日的积雪。
敬诚殿掌殿高匪指挥完宫人扫雪,看了看日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从靖章宫出来,一路路过紫宸殿、宣政殿,跨过半个紫微城再往南走,就到了九重阙前廷中的外朝——太微城,这里是大胤中央台部府司诸官署的所在地。
高匪径直进了尚书台,迎面恰好就碰见了礼部侍郎。
李侍郎一眼看见他,迎上前去客气笑道:“高掌殿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陛下有旨?”
高匪往明间屏风后扫了一眼,笑着说道:“旨意称不上,不过确实是有一事。太后殿下昨日驾临敬诚殿与圣上谈论起千秋朝宴设在何处一事。陛下的意思是此次千秋既是太后寿诞,又是朝廷盛事,兹事体大,不便自己一个人拿主意,该与百官们一同商定。”
“圣上思及朝廷宴飨、礼乐典制等一应事宜,皆由礼部主持,所以还请礼部诸位大人直接至慈和宫与太后殿下仔细商议。等凡事议出章程来,呈报给陛下即可,陛下身为人子,当然希望凡事尽善尽美,只要与太后商议过了,陛下那里断无异议。”
李侍郎看着满面笑容,话里却满含机锋的高匪,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余光往屏风后瞥了一眼,试探着问道:“敢问掌殿,太后可有提起过打算将朝宴设在何处?”
高匪笑了笑,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支着耳朵余光看向这里的众人,缓声缓气地吐出三个字:“紫宸殿。”
烫手的山芋扔到怀里,扔不得也拿不住。李侍郎心口一窒,顿时觉得头都大了两圈,明间里的众人频频朝屏风后看去。
李侍郎正对着高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不好随着众人的视线乱转,他这厢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就听屏风后终于传来一道他期盼已久的声音——
“紫宸殿?她没睡醒?去慈和宫送册皇历,好让太后殿下看看今夕几何。”
今日是冬月初八,苏朗陪萧高旻一起进宫面圣请安。
永安侯府这位嚣张恣意的世子爷总算规矩了一回,穿上了正式的勋贵朝服。
不正经的反倒变成了苏朗,楚珩过来敬诚殿的时候,陛下正在西暖阁里与宜崇世子下棋,苏朗穿着一袭劲装武服,闲散散地坐在案几旁端着小碟吃茶点,怎么看都不像是外出回京后前来面圣该有的样子。
苏朗一眼看见楚珩,将桌上一盏玉露团端到了对面,对楚珩笑道:“给你留的,现做的玉露梅花煎,刚才我要吃陛下都没给。”①
凌烨一个眼刀飞过来:“没给你?”
苏朗赶紧竖起手掌打住,“下棋下棋——”
凌烨没理他,转头对楚珩道:“来尝尝,他们俩大冷天非得要吃玉露团。靖章宫小茶房的点心不错,有什么忌口的给祝庚说一声,往后让他们不要往敬诚殿上了。桌上有一碟小天酥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今日高匪不在敬诚殿,御前伺候的是高匪的徒弟祝庚,人长得挺机灵,看见楚珩过来,连忙给他搬了个圆凳。听见皇帝的吩咐,不禁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传言里“不为帝喜”的御前侍墨。
楚珩依言走到桌案旁坐下,接过苏朗递给他的银勺,尝了一口玉露团,沁凉的冷气沿着舌尖一路传袭到肺腑。楚珩轻轻吸了口气,放下勺子拣了块小天酥填嘴里压了压,蹙着眉头道:“寒天冷月的怎么想起来吃这个?”
萧高旻举着棋子,简短道:“新鲜。”
苏朗闻言便笑:“御花园现开的冬月梅花,御膳房冰窖里现取的新雕酥,反正都是陛下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颖国公府是短了你一口吃的么?”凌烨睨了他一眼。
苏朗不应这话,反而扬着唇角对侍立在侧的祝庚说:“上回在陛下这里吃的碧涧芸豆糕很不错,小祝公公帮我问茶房要两盒,等会儿好让我带走。”
凌烨抬起眼帘,“你怎么不把厨子也要走呢?”
“臣倒是想要,可陛下赏吗?”
凌烨转头对祝庚吩咐:“糕点不给,让茶房把方子抄给他。”
祝庚应声称是,浅笑着退下了。
“哎——”苏朗顿时有意见:“陛下不肯赏厨子也就算了,怎么连碟子点心都舍不得。”
凌烨没理他,继续同萧高旻对弈。苏朗叹口气,取过案几上的茶具与楚珩煮茶。
这局棋下了将近半个时辰,世子爷平日里嚣张放纵,在烂柯一道上却颇有君子之风,不过可惜最终还是输了老谋深算的陛下三子。
他们下棋的功夫,楚珩跟苏朗已经将满桌子的点心挨个品尝点评了一个遍,茶也喝了好几盏。
他们一局终了,也坐到了桌边,楚珩将一碟子玫瑰酥饼端到陛下面前:“这个味道不错,配着今日的茶很合适。”
凌烨眼底浮现浅笑,依言尝了一块。
他们四人又吃了会儿茶,就开始说起千秋节的事,凌烨对苏朗吩咐道:“再过几天四方外使团就该陆续到了,你到鸿胪寺去盯着点,接待一二,镇镇场子。”
苏朗颔首,还未及出声,就听皇帝没有任何征兆地忽而说道:“昨日太后过来敬诚殿,说想要将千秋朝宴设在紫宸殿——”
“不行。”
尚书台,颜懋扔下这个字,捏着本书从屏风后转过来,扫了一眼高匪和明间里齐齐看向他的众人,淡声说道:“紫宸殿是什么地方,她又不是先皇元后,如何能在那儿设宴,大胤开国几百年有这样的先例么?”
明间里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敢不说话。
半晌,角落里有个熟知国史的书令史忍不住小声道:“相、相爷,确实是有这样的先例的……”
“哦,有先例啊。”颜懋闻声瞥了他一眼,拉长声音慢悠悠地说着话。那小吏见状,顿时冷汗都要下来了,颜懋并不难为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缓缓道:“那如今坐在宣政殿龙椅上上朝的是齐王么?”
“相爷慎言!”
此话一出,明间里所有人齐齐色变,看了一眼还站在这里的敬诚殿掌殿,脊背上冷汗直往外冒。
颜懋却不在意,嗤笑一声说:“那不就结了?她不是成德皇后,御座上的也不是齐王,何谈先例?朝宴设在麟德殿,这事就这么定了,还用得着商议。”
明间里一阵安静。
“这样吧,让礼部带几个人……”颜懋话说一半,扫了一眼神情恭谨依旧的高匪,忽然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淡淡道:“不了,我去,我非得看看她是想整什么幺蛾子。”
临出门,颜懋还不忘吩咐:“去给我拿册崭新的皇历来,我好送给太后殿下作寿诞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