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握剑
雨雪将至,凌烨派了两名天子影卫送漓山东君回去。
马车一路行至露园,姬无月提着个食盒从车上下来,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欣赏新扇子的叶书离。
“给谁的?”叶书离一眼扫过去,大漆描金的盒子,绘着祥云瑞兽,一看就知道是内造的。
“楚珩。”东君微微翘了翘唇角。
叶书离“啧”了一声,两个人一齐朝“楚珩”的住处走去。从初九到十六,易容的暗卫已经躺在床上看了七天的话本子,本来今日都已经可以出门松松筋骨了。谁知午后叶书离回来,二话不说,进了房间门就又给他拖了一箱子的书,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地扔了一个字:“看。”
暗卫生无可恋,这会儿看见和叶书离一起踏进门的漓山东君,连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被掐灭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赫兰拓一百遍,满心绝望地继续“卧病在床”。
楚珩还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非要问他三个月前在哪,将今日在敬诚殿的事和叶书离说了。叶书离眉毛挑着,思索了一阵,有些不可置信道:“陛下不会是对你身份起疑了吧?”
“应该不是,”楚珩皱了皱眉,纳闷道:“我总觉得,陛下言辞间似乎有些故意针对,就好像……”
不太待见姬无月。
“不是就行。”叶书离松了口气,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折扇,不太在意地道:“只要不是怀疑你身份,其他的都是小事。”
楚珩蹙着眉没应声。
“这样吧,”叶书离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将手中写着“靠谱”两个风骚大字的折扇一展,一本正经地对楚珩道:“先不管是不是,等我这次回去漓山就和星珲好好商量商量,给你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绝对不让人再怀疑你的身份。”
楚珩正自顾自地纳闷,闻言也太放在心上,随意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先将思绪放在一边。伸手打开桌案上的食盒,就见里头放了六样点心。
透花糍,梅花香饼,如意八珍糕是偏甜的,豆腐皮包子,蟹籽烧卖,鱼翅灌汤饺是味鲜的,都还冒着热气。尤其后三样,一看就是特意掐着时间做的,还用温盘盛着,阖上盖子,搁在密不透风的盒子里,生怕放凉了。
果然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楚珩心底顿时软软的一片,不自觉地弯了弯眸子。
糕点的热气轻扫在脸上,氤氲出鲜甜的香味。叶书离扫了一眼食盒,想起方才楚珩纠结的神色,眼睛一转,笑眯眯地问:“师兄,陛下早先招待你的时候,也是摆的这几样点心?”
他不提还好,他这话一出口,漓山东君看着面前的食盒,顿时就回想起来西暖阁茶桌上的那几样点心,虽然也算精致,但是和盒子里的一比……
见他不应声,叶书离弯着眼睛,脸上笑容更盛,摇着扇子“啧”了两声道:“言辞间为难又针对,连口吃的都天差地别,行了大师兄,破案了,陛下就是不待见你。”
“……”
大师兄自己琢磨一下还没什么,可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仿佛就有一种“确实如此”的意味,姬无月心里顿时便不太舒服了。
点心给楚珩的是吧,他也能吃。
漓山东君自己和自己吃味较劲,拿起块八珍糕就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又暗暗比较了一番,纵使再郁闷也不得不承认,姬无月可能就是不受陛下待见。
他拿着糕点,最终叹了口气,话音里颇有些自我妥协的意味:“算了,还是做楚珩好一点儿。”
叶书离闻言便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那你把楚珩的吃了吧,我先出去看看师叔回来了没。”
他说完便朝门外走去,楚珩在他身后随意“嗯”了一声,叶书离的脚步微微一顿,旋即踏出房门。
棉门帘落下的一瞬,叶书离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不见,他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一方青石地板,罕见地出起了神。
还是做楚珩好一点……
或许连说话的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经意间随口而出一句话,却是一直以来藏在心底不敢轻易言说的渴望。
“去帝都可以做楚珩,在漓山,他永远都得是姬无月。”
叶书离回忆起穆熙云的这句话,直至今日方知他师叔有多对。出了漓山的楚珩,才能随心一些,能活得真实一些,不用时时刻刻都绷着漓山东君的弦,所以才难得地说了一句“做楚珩好”的真心话。
可更多的苦楚都是无言。
叶书离想起今日从楚珩手中掉下来的那把剑,满刃尘土滚在地上,剑主不在,无人问津。
一如曾经的明寂。
他的大师兄,漓山的东君,二十一岁的大乘境,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剑。
冬雷轰鸣,廊外冷雨倏然而落。
敬诚殿的宫人见顾彦时顶着雨走过来,连忙挑起帘栊,殷勤地走上前去从他手中接过雨伞。
“东君走了吗?”顾彦时往西暖阁里看了一眼,低声问。
守门的宫人殷切答道:“走了有一会儿了,方才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大人都来过。陛下还在里头,吩咐过世子来了不用通传,您快进去吧。”
顾彦时点点头踏进殿内,就见皇帝独自一人坐在案几前,正在垂眸思忖着什么。高匪眼观鼻鼻观心侍立在一旁,见他进来,连忙对敬茶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顾彦时放轻脚步走到皇帝身前,俯身跪了下去:“臣恭请陛下圣安。”
凌烨闻声回神,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挥了挥袖子道:“平身,自家人还拘什么礼。”
顾彦时却没起,反而俯首拜了下去,恭声道:“臣向陛下请罪,今日令太子受惊,是臣之过。”
凌烨视线落到他身上,停了片刻,复又笑道:“清晏不是好好的么,你请什么罪?起来吧,坐。”
敬茶宫女很快摆上茶盏,红瓷碰在案几上,清脆得一声响。顾彦时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依言起身走到案几对面坐了。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挑门帘的宫人特意提了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马司,是在暗示他,这些人因为太子京畿遇刺之事,在陛下这里受了斥责。但宫人只笑吟吟地提了一嘴没说别的,那就是他们暂时没被降罪。
顾彦时垂下眼睛,默默在心里回味了一遍皇帝方才对自己说的话,是在宽慰,也是在轻轻敲打。
太子好好的,所以不用请罪。
可若是太子出了差错呢?
顾彦时其实并不敢深想。
朝中最顶流的世家著族心里都有一杆秤,都知太子非嫡,生母谋逆,母族嘉诏徐氏曾是齐王乱党,所以皇帝才要太子亲近北境顾氏,让顾家做太子的后盾,以此来稳固清晏的储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