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花瓶(上)

凌烨正提笔在回一封昌州递来的密折,感觉到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没抬头,笔下不停,只温声问道:“怎么了?”

楚珩沉默未言。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从仪典手记里这行字透露的讯息中回过神来。

宣熙八年,腊月十八。

楚珩怔怔地回想那一天,怪道凌烨会那样生气。印象中那是凌烨发过的最大的一场火,也是他们相识相知以来唯一一次的闭门独处,连他都不见。

他一直以为是帝都内城那场戳到眼皮底下的乱子所致——贼寇放肆如斯,诸尉无所作为。

现在看过手记才知,原来,原来……

“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楚珩心绪起伏动荡,久久难能平静,他一直不敢坦白的身份真相,凌烨其实两年前就已经知晓了。面对他的不断欺瞒,两年间凌烨从未逼迫过他承认……

楚珩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凌烨,有多爱他。他惧怕因为自己而失去他,只要有一丝这样的可能性就足够让他心里发慌。曾经两次失去至亲的阴霾始终萦绕在楚珩心头,让他难以再相信那个身为东君的自己。更何况凌烨素日对姬无月好感无几,他就更不敢说了。

日久情愈深,后来他不再担心凌烨会不要他,可瞒的时间太长,到最后鼓足了勇气,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了。

如若不是看到仪典里的手记,楚珩或许一直都不会知晓,他的患得患失、他的惧怕难言,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有答案了。楚珩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前自己是低估了他之于凌烨的重要,还是低估了凌烨对他的爱。

凌烨阅完密折,一抬头,就见楚站在龙椅旁定定地看着他,凌烨动了动眉,撂下笔张开双手,莞尔道:“怎么了?”

楚珩眼眶微微有些发烫,伸手将怀里的皇后仪典放到一边御案上,然后牵住凌烨的手,腿一迈跨坐他身上,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

楚珩这件鲛绡纱的衣裳本就只是薄薄的一层罩在身上,现下他双腿分开,春光更是无遮无拦。

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之前讨价还价要换衣服时的样子。

凌烨眉梢轻挑,伸手回扣住楚珩的腰,感受着他微烫的呼吸吹拂在自己耳畔,过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楚珩伏在凌烨颈侧蹭了蹭,声音有些发闷:“陛下……”

“嗯?”

他抬头,看向凌烨的眼睛,嘴唇张了张,却没能再发出声音,过半晌才艰涩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凌烨扫了一眼御案上的仪典,心里了然,目光回望他,点点头说:“是。”

楚珩眼眶倏然转红,再次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时候是不是很生气?”

“嗯。”凌烨没有迟疑地颔首,移掌向下在楚珩臀上轻轻拍了一下,“很生气,气得想把这个欺君罔上的坏蛋拖出去打,但又舍不得。”

“……为什么不戳穿呢?”楚珩低声说。

凌烨弯眸笑了起来,道:“因为喜欢的是你,跟你是不是东君没有关系。”

他顿了一顿,“你不说,我不想逼你,无论是因为什么,时间都会抚平和证明一切。你能瞒我多久?三年还是五载?我们在一块儿,你总会跟我坦白的。”

凌烨低眸,看着趴在自己肩颈的人,手指在他头发上轻轻抚着,“上林苑春猎前一天晚上,紫宸殿夜宴后是不是就想跟我说了?”

“想的,”楚珩点点头,有热烫泪滴从眼角滑下来,砸在凌烨颈畔,“但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凌烨唇边弯起的弧度不减,他倾首过去吻净楚珩眼角的泪痕。

两个人这样静静抱了一会儿,听着彼此胸膛里起伏的心跳,楚珩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他伏在凌烨颈侧蹭了蹭,目光不经意间触及龙椅旁堆砌的金锁链,楚珩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直身望着凌烨:“等等——”

他后知后觉地问:“你早就知道了,那从前岂不是一直在看我装演?”

凌烨回视他,但笑不语。

楚珩渐渐涨红了脸,又羞又怒,气得在凌烨身上拍了两下,“还好意思笑?我只要一提起‘姬无月’,你就板着脸佯装生气,提一次就折腾我一回,弄得我真以为你不待见他!”

凌烨丝毫不觉得不妥,理直气壮地道:“你欺瞒在先不说,还不许我讨点利息了?”

“……”楚珩一时间被堵得哑了火,最后只好在凌烨身上放轻力道又揍了一拳,恼道:“看我笑话!”

凌烨闷声忍笑。

楚珩:“还上瘾了!”

相拥一阵,楚珩复又抬起头,看向凌烨的眼睛,认真道:“陛下,对不起。”

“嗯,原谅你了。”凌烨应声,指腹摩挲着薄纱下的那截腰线,附唇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巴,耳边厮磨笑道:“这鲛绡再穿几天,我想看。”

“阿晏若是过来请安怎么办?”

“不让他来,回头下旨给东宫属官。小孩子就该好好习字,过几天朕要检查,写的不好就把糖给扣了。”

“……阿晏知道他父皇这般不讲理吗?”

御案上的奏本全被推到了一侧,楚珩被凌烨翻转过来,上半身趴伏在宽大的书案上。

“阿晏也没想过师父那么会骗小孩子,等他知道了‘东君的师弟’就是东君,看他不跟你闹。”

“愁人,哄完了大的还有小的。”楚珩自言自语念道,“要不然多给几个糖哄哄试试?他不是最喜欢吃攒盒里的那个……嘶……嗯……”楚珩喉间溢出一声呻吟。

凌烨低喘着加重了力道,“就知道你会带他偷糖。”

“轻、轻点……啊……”

御案宽大光滑,楚珩伏在上面,手里没什么可供他抓的,那些堆叠在边上的奏折他不仅不敢碰,还要提防着它们因自己的晃动而被带的沾到旁边的砚台里——那肯定要被大臣们说御前侍墨不尽责。

楚珩的手指用力按在御案上,指尖微微泛白,他眼睛凝在那叠奏折上久了,引得身后的人有点不满意,一边加重了力道,一边说:“皇后,仪典里没写吗?侍寝时要专心。”

“……”楚珩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手掌被凌烨十指纠缠地扣住,再无暇顾及那些奏折,耳畔回荡着金链碰撞的琅琅清响,意识渐渐沉沦在情念织成的大网里。

……

内室里的缠绵响动持续了很久,结束时楚珩趴在御案上动不了,气喘吁吁地等着凌烨抱他下来。

他像是才从水里走出来,浑身上下蒙着一层细密的汗,鲛绡纱入水不濡,非但没有贴黏在身上,还在天光的映照下透出朦胧的水光,衬着楚珩红透了的眉眼,愈发动人。

凌烨心想,这衣裳回头要让尚衣局再多裁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