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筹码
时间的流逝并不受到人世间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的干扰,在1554年7月11日的清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塔楼上的大钟与往常一样敲响了七下。
初升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阳光驱散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黑暗,洒在泰晤士河泛着淡淡绿色的河面上,洒在议会大厦哥特式的拱廊当中,也洒在伦敦塔的庭院里——数百年来,权力的牺牲品们就是在这里丢掉自己的脑袋,用自己的生命给这荒谬的戏剧增添一条无足轻重的注脚的。
与往常相比,早上出门的市民们少了很多,从街道上巡逻的士兵们和四处张贴的全城戒严的告示里,他们嗅到了不寻常的空气,于是纷纷躲在家里,祈祷这次风暴能够早日过去。然而他们的希望注定要落空,虽说阳光已经普照大地,然而笼罩在首都上空的乌云距离散去恐怕还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从首席大臣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的半小时起,大群的士兵就从他的府邸附近如同土拨鼠一样地冒了出来,如同洪水一般涌向潮水的各个角落,控制了全城的各个要地,并冲进了那些早已经被首席大臣列在黑名单上的敌人的家里,将他们在家人的尖叫声中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装进窗户已经被铁条封死的马车,统一拉到伦敦塔里面去。
早上八点半,首席大臣府邸的大门缓缓打开,首席大臣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披挂着自己当年出征时候使用过的胸甲,在他的党徒们的簇拥下,从府邸的大门里出现了。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金色的阳光笼罩在这群人的身上,让这队人马染上了一丝神圣的影子,如同古代凯旋式上意气风发的将军们。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巴比伦,西庇阿征服了迦太基,凯撒征服了高卢和埃及,而与他们并列的首席大臣阁下则征服了自己国家空空如也的首都,如今他正朝着国家的最高权柄疾驰而去。
议会大厦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首席大臣的士兵们,在他们的包围下,首席大臣一行抵达了议会大厦的入口处,与他们一起进入大厦的,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手里的剑已经出鞘。当年自信的凯撒不带卫士就一个人进入了元老院,结果却死在阴谋家们的短剑之下,显然,首席大臣一点也不准备犯和凯撒一样的错误。
上下议院的议院们,已经齐聚在上议院的大厅里,然而这座大厅里的人依旧显得稀稀拉拉的。刨去那些如今在威尔士和爱德华国王在一起的议员们,再减掉那些已经入住位于伦敦塔里的套房的刺头,余下的人大多要么是首席大臣的党徒,要么就是些胆小如鼠的应声虫和如今还没有拿定主意跟从哪位主子的骑墙派。仅剩的几条反对派的漏网之鱼孤零零地坐在一起,看上去如同一群白羊当中混进了一只黑羊。
当首席大臣走进上议院大厅的时候,议员们的目光纷纷转到他的身上。这位征服者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走到了演讲台上,仿若一位在周日主持教区礼拜的神父。
“诸位大人,先生们。”他环视了一圈那些或是激动,或是恐惧,或是暗暗不满的观众们,“我今天来到这里,作为这个议会的议员,向你们发言,向这个议会发言。”
“我想你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期待着我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做出解释,而这正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我要怀着沉痛的心情,向议会报告这个悲惨的消息:我们的正统国王,爱德华六世陛下,已经在七月九日下午,在威尔士的彭布罗克城堡逝世了。”首席大臣脸上挂上了悲哀的表情,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胳膊上已然缠上了黑纱。
虽说这个大厅里的许多人已经或多或少地猜到了一鳞半爪,然而国王去世的消息依然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晃花了他们的眼睛。他们惊愕地看着讲台上的首席大臣,又面面相觑地互相交换着眼神,整个大厅变成了一片沉寂的荒漠。
首席大臣抬起头来,微微抬高了自己的声调,“对于我们大家而言,陛下的猝然离世都是一个震惊的消息,然而对一些阴谋家而言,当所有正直的臣民正在哀悼的时候,他们却在窃喜,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对于他们却是天赐良机。”
“就在现在,一支装备精良的西班牙舰队已经开进了海峡,船上装载了几千名装备精良的西班牙士兵。也许就在我向诸位讲话的时候,这些西班牙人已经在南部海岸线上的某处登陆了。”
“这支西班牙军队,是应先王亨利八世的女儿,那不勒斯的王后玛丽·都铎的要求而来的,而他们的目的也非常简单,那就是将玛丽·都铎扶上她过世的弟弟的王位。”
“你们当中的有些人也许会认为,这仅仅是一次正常的王位交替而已,等到风波过去,你们依旧坐在这宏伟的议事厅里,不过是头上换了一个主子而已。然而你们错了,与玛丽·都铎一起回来的,是教皇的爪牙,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和穿着黑色袍子的耶稣会教士;是西班牙来的总督和占领军,他们收到马德里的指示,早已经摩拳擦掌,要将这个光荣而历史悠久的国家,变成组成哈布斯堡帝国的一块马赛克。你们真正将要屈服于的主子,并不是玛丽·都铎,而是查理五世皇帝,他已经觊觎这个国家庞大的财富和舰队许久了。”
“毫无疑问,爱德华六世国王陛下的骤然崩逝,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首席大臣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是在为天不假年的年轻国王哀悼,“然而木已成舟,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而言,更重要的是面对现实。”
“如今国家被推到了灾难的边缘,然而这新生的风暴,正是这个国家近三十年来所遭受到的灾难的延续。三十年来,这个伟大的国家,被宗教和政治上的冲突撕得四分五裂,内部的纷争犹如癌症,正在侵蚀着这个国家的血肉。这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不流血的内战,让我们在原处原地踏步,陷在自我否定和朝令夕改的泥潭当中无法自拔。”
“已经安息的爱德华国王,也许他曾经希望结束这种纷争,然而遗憾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加剧了国家的撕裂。他对几个世纪以来的古老传统不屑一顾,用那些对他言听计从的应声虫取代有着高尚精神的贵族们,用他私人的军队和密探恐吓正直的绅士们。他的确看到了国家分裂的现实,然而他的解决方案却是让所有人都闭上嘴,只留下他自己的声音,这正是那些古罗马暴君的做派!幸而相比起凡间的君主,上帝拥有着更大的力量,冥冥之中,他用一种显得有些悲剧性的方式纠正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