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幻梦

锋镝之声响彻在首都的街道上,禁卫军在抵达伦敦城郊之后丝毫没有停留,立即向城市里玛丽公主一方所占据的几个重要据点发动了攻势,短短几个小时之后,包括白厅宫在内的一些易攻难守的地标性建筑已经易手,而剩下的据点也随时有覆灭之虞。

玛丽公主脸色铁青地看着窗外,从伦敦塔国王套房的窗户往外看去,浓烟正从城市的各个角度升起,泰晤士河对面,一队队士兵如同搬家的蚂蚁一样,整齐地排队前进着,从他们的服饰颜色上看,这些士兵显然属于敌人一方。

公主笔直地站着,将一只手放在身旁的一张小圆桌上,转过脑袋,朝着门口大喊了一声,“来人!”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玛丽公主的西班牙侍女之一走进了房间。

“陛下有何吩咐?”那穿着黑色宫装的女人用西班牙语问道。

“加德纳主教还没有回来吗?”自从玛丽公主从白厅宫撤离到伦敦塔以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了,而她每一次问这个问题时候的语气都在逐渐变得愈发急躁。

“还没有,陛下。”西班牙侍女再次行了个屈膝礼。

玛丽公主微微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老混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一回来就马上通知我。”玛丽公主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侍女离开了房间,玛丽公主走到窗前,坐在那里放着的一把藤椅上,窗外的烟尘已经染黑了西面的天空,远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尖塔上,刚才还在风中卷集着的红色玫瑰气质已经连着旗杆一起消失不见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情景,如同一位濒临破产的银行家看着资产负债表上的赤字,那张因为常年的政治生涯而变得失去了女性的柔和的脸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要么是加德纳主教没有见到罗伯特·达德利,要么就是这个蠢货没有能够说服的了对方,无论是哪种情况,她的短暂政权都将要在今天迎来尾声。

“多可悲啊。”她听到自己轻声说道,“我花了三十几年追求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只消命运轻轻吹一口气,这座花了如此多的心血建造而成的大厦就在瞬间里土崩瓦解,就像纸牌搭成的屋子,像孩子在沙滩上堆砌的沙堡……我原以为天主站在我一边,我以为他会帮助我实现这光荣的计划,然而事实表明,他并不愿意我实现这些计划……他宁愿站在异端和那些道德堕落者的一边!”

一颗炮弹打在城堡的外墙上,整座塔楼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巨兽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轻叹。

公主轻轻弹了弹指甲,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感到一阵反胃的感觉,自己的肚子如同里面被放了铅块一样不断的下坠。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玛丽公主立即睁开了眼睛。

房门被猛地推开,还是刚才的那位西班牙侍女,然而与刚才不同的是,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浑身颤抖着,目光在房间里四处飘乎着,仿佛是不知道应当看向哪个方向。

看到这张预示着灾祸的脸,玛丽公主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她猛地把椅子朝后一退,站起身来。

“出什么事情了?”她大声问道,“是加德纳主教回来了吗?”

“陛下……”那侍女结结巴巴地说着,她两腿一软,绝望地跪倒在玛丽公主面前。

玛丽公主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您倒是快说呀!”

“加德纳主教没有回来,回来的是您派去保护他的人,他们带回来了加德纳主教的一封信。”

“什么信?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是被扣押了吗?可是他是信使啊!”公主大喊道。

“据回来的卫队成员们说,他是被……爱德华国王任命为了首相。”侍女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他写给您的信。”

玛丽公主的身体僵硬地竖得笔直,她用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惊表情死死瞪着对面的侍女,好像一个拳击手刚刚用脸吃下对方的一记重拳一样。

“爱德华国王?”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着这两个单词,仿佛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似的。

侍女将头低的更低,从侧面看上去她几乎已经趴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突然,玛丽公主毫无预兆地颤抖了起来,她发出一阵凄厉而又疯狂的大笑。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他并没有死,而是躲在威尔士的城堡里,看着我们演出这一幕丑剧……我,亨利八世国王和阿拉贡的凯瑟琳公主的女儿,被当作滑稽的小丑!”

侍女惊恐地朝后缩了缩身子。

“被全欧洲当作笑柄,从王宫的台阶上滚下去……我!沦为笑柄!”玛丽公主的声音越来越高,脸上的血色也越来越浓,“不,绝不,我宁可去死!”

“哦,陛下!”侍女惊恐地喊道,“请别这么说,请您为您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玛丽公主颤抖着将手伸向侍女,“把信给我。”

侍女颤抖着将信用手捧起来,玛丽公主一把将信封抓了过去,她甚至都等不及去写字台前拿裁信刀,而是径直用手把信封撕开了一个口子。

她将信封里的信纸掏了出来,动作如同狮子将被开膛破肚的猎物的内脏掏出来一般,她感到肚子开始隐隐作痛,然而愤怒将神经的痛觉彻底掩盖了过去。

公主展开信纸,她的眼神似乎随时就要给这张纸上烧上两个大洞。她的手指紧紧按着信纸的边缘,让那张薄薄的纸有些变形,而手指的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失去了血色。

当玛丽公主看完最后一行字时,她的身体向后一仰,跌坐在身后的扶手椅上。

侍女惊叫一声,膝行上前,发现玛丽公主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她颈部和脸上的血管不断扩张着,毛细血管在白的透明的皮肤下勾勒出一幅蜘蛛网一般的纹路。

“我的肚子……”她大口喘着粗气,瘫软在椅子上。

侍女的瞳孔因为惊吓而大张着,愣了几秒钟后,她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冲着房门的方向大声喊道:“叫医生,叫医生……快把医生们都叫过来!”

……

汉普顿宫前再一次变得车水马龙,伦敦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郊外的宫殿,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第三次向一位君主效忠。

爱德华六世国王驾临汉普顿宫的消息,如同干燥的寂静夏日里的一声炸雷,震得这些以为他早已经驾崩的贵人们肝胆俱裂。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而当他们的大脑得以正常运转时,恐惧的情绪就如同黑色的帷幕一样将他们彻底笼罩起来。毕竟,在刚刚过去的这动荡不安的七月里,能够不在军人的盔甲或是议员和法官的长袍上留下污渍和血迹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多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犯下了足以被视为叛国的罪行,而他们会不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将自己的脖子放在浸满了新鲜的血液的断头木上,不过是陛下的一个签名就能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