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月皊没有想到,离开冯家没多久,又迎面撞见了楚嘉勋。

楚嘉勋离开冯家之后,一直没有走远,在前一条街的茶肆里点了茶水。一壶茶喝完,他满脑子还是冯静纯伤心落泪的样子,他的心跟着疼。

离开茶肆,他去隔壁的玉饰铺买了对价值不菲的碧绿翡翠镯子,折回冯家,打算送给冯静纯,哄一哄她。

可是楚嘉勋刚转进冯家的街巷,迎面看见了月皊。他脚步生生顿住,鬼使神差将手里拿的玉镯盒悄悄放在了身后。

他尴尬地扯起唇角,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开口:“月皊,你怎么会在宜丰县?”

月皊瞧见他就生气,紧紧抿着唇,不理他。

楚嘉勋这才将目光落在江厌辞身上。他以前没有见过江厌辞,可是对江家的情况有所耳闻,很快猜到了江厌辞的身份。

他换上笑脸,问道:“这位莫非正是洛北郡王?月慢的弟弟?”

他提到姐姐,月皊轻哼了一声。

江厌辞看了月皊一眼,才敷衍般应了个“是”。

楚嘉勋朝着江厌辞行了一礼,直起身时,目光落在月皊怀里抱的那个老虎布偶身上。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他今日在集市上见过这个小老虎布偶。虽说这样寻常的玩偶应该有很多一模一样的,可他们两个人又出现在冯家附近。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再端详着月皊带着恼意的表情,楚嘉勋心里不由沉了沉——他们二人是不是撞见了他和冯静纯的事情?楚嘉勋暂时收起不好的猜想,对江厌辞客气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不若去我的住处小坐?”

“不必,我们这就回长安。”江厌辞道。

楚嘉勋急忙说:“月慢来了长安,我早该去看望她。实在是因公事来了宜丰县,一时走不开。不过马上要过年,我也打算明日回长安,后日定当登门拜访。”

江厌辞略颔首,带着月皊经过楚嘉勋身边,继续往前走。楚嘉勋立在原地,侧身目送江厌辞和月皊离去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与冯静纯的事情是一场意外,他知道自己快成亲了,应该快刀斩乱麻彻底了断这场孽缘。

冯家是不能跟江家比的。他与冯静纯再如何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她也远远不能像江月慢那样带给他巨大帮助。

楚嘉勋看着手里的锦盒,里面装着用来哄冯静纯的手镯。可是这一刻,到了即将要被揭穿的绝境,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所有的心动和情深,远不抵一个能给他仕途带来帮助的贤妻。

自小相识,江月慢是什么性子,楚嘉勋十分清楚。她断然不会准许他的三心二意。

楚嘉勋痛苦地闭上眼睛,握紧手中的锦盒,长叹一声。

他决定,和冯静纯彻底断掉关系。

·

暮色四合时,余愉哼着小曲儿回到小院。她看见月皊一个人坐在院中枯杏下,样子有些呆呆的。

“廿廿!”余愉脚步轻盈地跑过去,“集市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等我想去找你的时候就找不见你了……”

月皊心里正忧虑着姐姐的事情。可是她之所以现在还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余愉回来,与她告别。这次回长安,下次见到余愉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她不愿意把坏心情带给余愉。

她弯起眼睛来对余愉笑,拉住她的手,软声说:“你可总算舍得回来啦。再不回来我就要启程啦。”

余愉也有点后悔,明明约好了和廿廿一起逛集市,可是她看见一个仇家,没忍住跑去杀人了。

“喏,这个给你。”月皊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余愉。

“什么东西呀?”余愉一边问,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小盒子打开了。

是一盒花钿。

“买来之后瞧着简单,我又给每一枚花钿修改了些。”月皊软声道。

“哇。”余愉捏起最上面的一枚花钿,惊呼了一声,“这条小鲤鱼好可爱!”

余愉喜欢得不行。

江厌辞从屋里出来,道:“该出发了。”

他已经给她们两个留了说话的时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等等!”余愉拧着眉,“被送了礼物就得回礼!”

可是她今天去集市竟忘了给月皊准备小礼物,她胡乱地在身上摸了摸,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

“有了!”余愉将匕首塞进月皊的手里,“以后师兄要是欺负你,你拿这个戳他!”

江厌辞瞥了一眼那把匕首。

月皊长这么大收过许多礼物,倒是头一回收到武器。她有点惊讶,又有点新奇。

“谢谢鱼鱼姑娘,我很喜欢!”

“该出发了。”江厌辞重复。

“嗯。”月皊急急应了一声,她低着头,将这把小巧的匕首收进腰间的小包包里。

看见包包里的纸袋,月皊愣了一下。明显把那两块灶糖给忘了。

她将不到她手掌长的精致匕首勉强收进包里,把那个纸包拿出来,将里面的两颗灶糖倒在手里心。

“三郎今日还没有吃过灶糖。”月皊踮起脚尖,将一枚灶糖递到江厌辞唇边,“今日都要吃灶糖的,新的一年才会日子甜蜜!”

“我师兄他不——”余愉眼睁睁看着江厌辞张了嘴,将月皊递过去的灶糖含在口中。她嘴角抽了抽,幸好自己还没把这句话说完。

“什么?”月皊用询问的目光望过来。

余愉轻咳了一声:“没、没什么。一路顺风!”

“嗯。”月皊弯起眼睛来,冲余愉认真点头。

江厌辞瞥向月皊。她笑着与余愉说话,手心仍摊开着,上面摆着那粒粘牙粘得要死的灶糖。

月皊转头望过来,软声问:“好不好吃呀?”

江厌辞勉强点了头。

“还有一颗!”月皊心想幸好给三郎留着,她将摊开的手心朝江厌辞递过去。

江厌辞捻起她手心的那枚灶糖。

“三郎,我……唔!”

月皊刚开口,江厌辞就将捻在指间的那粒灶糖塞进了她的口中。

拇指与食指的指端碰到她唇上的湿与软。

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点甜。

江厌辞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垂在身侧的手,慢条斯理地捻了捻。

月皊默默跟在江厌辞身后,登上院门口的马车。她掀开布帘,往外望去。

余愉、吴娘子母女、守着院门的林爷爷,厨房的张伯都立在小院门口送着。

令松赶着马车离去,月皊的视线仍旧望着后面的小院。院中的那颗杏树从院墙探出来。

也不知道它日后结的杏好不好吃。

马车拐出垂柳相夹的小巷,月皊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窗前帘幔。

这些轻松简单的生活终是告一段落,她要回长安了。长安,有阿姐,不久后还会有阿娘。可同时也有很多很多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