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歉

张至清开车带着妹妹和妈妈,一大早到机场接简宏成。

简宏成一夜睡眠不佳,心情也不好,低头走出去,听到有人叫舅舅,才抬头看,竟然是姐姐一家三口。他惊讶地道:“你们……”他看看手表,“我们得加油赶去法院。”

张至仪道:“妈妈一早上都……”

“哪有,哪有?”简敏敏大声打断女儿“控诉”,反而拿简宏成开刀,“你紧张什么?灰头土脸的。”

简宏成没说实话:“虽然见识过朋友的诉讼,但自家人还是第一次嘛,紧张难免。你穿这一身不错。”

张至清道:“我替妈妈打扮的。她打扮得太张扬,我坚决让她换掉。”

简敏敏言若有憾:“唉,小东西最难缠。”

四个人走出电梯,张至仪趁机扑过来悄悄跟简宏成道:“妈妈起床后手就这样……”她的手抖得像弹钢琴,“她起得好早,把我们都吵醒了,哥看时间还早,就说来接你,散散心。”

简敏敏最终还是看到了,但也无可奈何。但她还是警觉地上车后问简宏成:“你到底紧张什么?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简宏成没说,直到车子到了法院,安全停下,才回头对后座的简敏敏道:“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宁恕为了案子折腾得坐了牢,非常兴师动众。我担心影响判决,法官把判决往上限靠。谁都忌惮宁恕这种不要命的。”

简敏敏脸色大变,浑身僵硬起来:“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想让你跟孩子们多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开庭前打击你一下,省得你精神状态太昂扬,惹法官反感。我也跟应律师打过招呼了。”

简敏敏嘴唇血色全无:“那天至仪生日你来找我……”

“对,就那天。快进去吧,别迟到。至清,你扶你妈一把。”

至仪先扑上去拥抱简敏敏,一脸鬼妹样儿:“妈妈,没关系,你即使坐牢,还是我的妈妈。我支持你。”

至清打开简敏敏身边的车门,也大声打气:“我们一起走进去,我们都在你背后支持你,别怕。”

简宏成对这三个人的新关系有些意外,再看看呆愣愣的简敏敏,先走出去。他一眼看见宁宥从她的车里出来。他忙走过去招呼。

宁宥看见简宏成的同时,也看到从车里被张至清扶出来的简敏敏。她脸色一下子黑了,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头皮的伤疤,似乎那儿又开始隐隐痒痛,两腿自动地后退,都没在意后面有一辆车正开过来。简宏成忙冲过去,一把拖开宁宥,车子擦着宁宥过去。宁宥几乎是缩在简宏成怀里,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简宏成难得与宁宥这么近,忍不住笑出来。宁宥被笑醒了,连忙跳开,又见简敏敏已经走过来了,便闷声不响地大步往法院里面走去。

张至清走过来起哄:“舅舅,你同学特意从上海赶来啊?呵呵,有问题。”

简宏成回头看向简敏敏:“她是宁宥,宁恕的姐姐,非常能干的一个人,可至今看见你还怕。你当年差点儿打死她,她心有余悸。”

张至清奇道:“可她跟你关系很好的样子,上次在上海她还帮了我们。”

简宏成依然看着简敏敏:“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们妈妈向她真诚地道个歉。大姐,你要是能做到,我感激不尽。”

张至仪认真地问:“妈妈差点儿打死她,真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简敏敏抢着道:“不是,不是,是我当时在家受气,找到她……就力气使大了,她又瘦小,让我一巴掌打飞出去,撞石头上了。是误伤,误伤。”

简宏成补上一刀:“她当时小学生,你成年人。”

简敏敏恨不得飞起一脚踢简宏成,可是她不敢。儿女一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张至清道:“这不是误伤,这是犯罪。而且,道歉怎么够?”

张至仪更进一步:“我说宁恕怎么不依不饶找你报复呢。”

简敏敏梗着脖子道:“我不会道歉。是她父亲害我到这一步。我问谁要道歉去?简宏成,你不要挑拨离间。”

简宏成摇摇头,道:“进去吧,别迟到。”说完率先进去,不再搭理简敏敏。

张至仪看看简宏成,断然抽回原本挽着简敏敏的手,快走几步,紧跟简宏成进去法院。无论如何,是非观她还是有的。张至清虽然还尽责地陪在简敏敏身边,但不再看简敏敏一眼。简敏敏在心里即使非常牵挂着自己的庭审,可忍不住分心去关注儿女的表情,心里更加紧张。她只得开始盘算,如果不道歉,会怎样;如果道歉,又会怎样?她被带走时,不断回头看着儿女,生怕这一分别就是好几年。

简宏成进法庭后,便径直坐到宁宥身边。跟在他身后的张至仪一时不知坐哪儿好。可哥哥陪妈妈与律师交接,她没人可跟,只好站在过道里等。好不容易见哥哥回来,她轻声问张至清:“要不要我替妈妈道歉?”

而简宏成坐下就问宁宥:“宁恕会来吗?”

宁宥摇头,又看向简敏敏,道:“可能不会来。”

简宏成道:“昨天小地瓜的事,你和田景野费心了。”

“理解。”

张至清在后面忽然插进来:“宁阿姨,我和妹妹向你道歉。”

宁宥一愣。简宏成立刻解释道:“他们刚刚在外面了解到过去一些事。”

但宁宥听得清清楚楚,是“我和妹妹向你道歉”,而不是“我和妹妹代妈妈向你道歉”,她就微笑道:“谢谢。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无须道歉。可你们还是令我非常欣慰,非常感谢你们。”

张至清道:“妈妈因为受伤害很深,还想不通,但我保证,她有一天会明白她所受的伤害与你无关,她却实实在在地伤害到你。对不起。”

简宏成道:“行了,第三代都是好孩子。至清,你们坐下。宁宥,你知道吗?你儿子有次也偷偷向我道歉,说是为他外公,我也特别欣慰。”

简宏成看着空空荡荡的被告席,对宁宥道:“我对小时候有个最深的印象是,夏天洗完澡,被我姐拿两把死重的太师椅圈在墙角,不让我出去又玩出一身汗。我和宏图小时候大多数时间是我姐带的,那时候她性子还没这么躁,等她洗完我换下来的衣服,她偶尔会笑眯眯地带来一支冰棍犒赏我。她自己不吃,但我也不会独占,大家一起吃。那时候谁家都不富,冰棍难得吃到,一人舔一口才是真好吃。现在看着被告席,有些感慨。”

宁宥一时无话可说,正如她昨晚不断想起小时候对着宁恕欢乐地唱歌,而后那些好日子不见了,记忆似乎出现一个断层,非要挖掘,那满地都是苦难。一个人的任性妄为,导致两家人蔓延至今的悲惨。今天法庭的审判,何尝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悲剧的延续。她感慨地道:“幸好第三代都是好孩子,由衷希望他们都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