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百密一疏

当初听说君天临就是镇压河神的道士时, 乐祈年还疑惑过为何君家后人不晓得此事。

那时他想出了很多种解释,比如君修言太年轻,没资格知道家族内部的秘密, 又比如君天临后来发现河神实为善神, 心中有愧, 没脸将此事公之于众。

但是今天又多出了一种解释:君茂之所以未将此事告诉君修言, 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游魂附身他人后无法读取他人的记忆。君茂随他父亲君天临去青河镇,距今少说也有七十年。而无明重获自由,则是二十年前的事。

假如无明附身君茂, 那他就不可能知道七十年前镇压河神的始末,更不可能知晓玄清八卦镜的下落。

可游魂附身生人后, 行为举止总会改变,因为没有记忆, 往往也会很快露出马脚。君茂如果真的被无明附身,为何能掩饰这么久?他的亲人难道什么也没察觉到?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又跟玄清八卦镜扯上了关系?”君修言急不可耐地问。

“我记得你父母已经过世了吧?”乐祈年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这人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君修言微微愠怒。

被冷不丁地问起已经过世的父母, 绝大部分人恐怕都难有好脸色。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乐祈年的问题肯定别有深意, 于是只能没好气地回答:“我出生后没多久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君修言今年上大二, 那就是十九岁。如果他父母在十九年前过世, 而无明恰在那时附身君茂, 或许真的不会有人察觉到异状。因为和君茂最亲近的人已经不在了,即使旁人发现君茂行为举止和从前不同, 也可以用刚经历丧子之痛、心情悲痛、神智恍惚来解释。

而君修言被君茂一手带大, 当然更不可能发现君茂的异状了。

乐祈年不愿怀疑师弟的后人, 但是这么多的巧合叠加起来, 实在很难让他相信君茂是完全清白的。

他盯着君修言瞧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你知不知道,你曾祖父君天临用来镇压青河河神的法器,其实就是玄清八卦镜?”

君修言瞪圆眼睛:“有这回事?那八卦镜呢?”

“解除河神的封印后,我拿走了。”乐祈年说。

“喂!那可是我家祖传的……”君修言的声音戛然而止。玄清八卦镜是玄清观代代相传的宝贝,本来应该由做师兄的乐祈年保管,后来才传到君霓云手中。如果乐祈年宣称他才是八卦镜的主人,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只能愤愤不平地瞪着乐祈年,小声嘀咕:“那、那是文物!应该归国家!”

“问题在这里吗?”乐祈年扶额,“你仔细想想虞老前辈刚才的话。你爷爷曾跟你曾爷爷一起去封印青河河神。换言之他明知八卦镜的下落。那他为何一直声称八卦镜已经失传?”

君修言愣愣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呃,也许……他忘记了?老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君修言琢磨了一会儿乐祈年的话,忽然一惊,“难道你怀疑我爷爷被那个什么神师无明附身了?!”

他的声音太大,周围的客人朝他投来不满的视线。可他完全无视大家谴责的目光,只顾气急败坏地瞪着乐祈年。

“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嘛。”乐祈年轻描淡写地说。

君修言气得脸庞通红,指着乐祈年的鼻子:“我爷爷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乐祈年拂开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座椅中。

“你冷静一点。大家都在看你呢。”

君修言哪里冷静得下来?

“你不知道,爷爷都把你夸上天了,还一口一个老祖宗的叫你,他要是那个神师,会这么做吗?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捕风捉影地怀疑我爷爷,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完他推开椅子,拂袖而去。

文森佐拿着勺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勺中还盛着一小块草莓味麻婆豆腐。他看了看君修言点的那份菠萝披萨,转向乐祈年。

“你不会真怀疑他爷爷吧?”

“你不觉得君茂可疑吗?”乐祈年反问。

文森佐沉吟:“的确有些疑点,但是非要说他就是无明……而且即使你怀疑,也不该跟君修言说得那么明白。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会冲回家当面质问君茂。如果君茂真是无明,那君修言岂不是没命了?”

说完他神色蓦然一变:“难道你打算……”

乐祈年微微一笑:“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招来服务生,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记在账上。对了,菠萝披萨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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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修言怒气冲冲地离开华上酒店,叫了辆车直奔自家宅子。

一路上他越想越气。乐祈年怀疑谁都可以,甚至可以怀疑他,可就是不能怀疑爷爷!

早在他还以为乐祈年是个沽名钓誉假道士的时候,爷爷就一心认为乐祈年有真本事了。那时候爷爷就看出他是老祖宗了吧?爷爷对乐祈年毕恭毕敬,却遭到没来由的怀疑,君修言真为他老人家叫屈!

如果爷爷真被那个叫无明的家伙附身,那他就不可能记得从前的事。别说是玄清八卦镜了,他就连昨天晚饭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人难道发现不了破绽吗?自家的亲戚朋友、保姆佣人又不是瞎子!

网约车在君家家门口停妥,他下了车,匆匆走进自家宅院。

爷爷不在家,大约是去巡视道观或参加活动了。

君修言站在院落中央,被冷风一吹,头脑忽的冷静了不少。

身为大国师君霓云的后人,君家所传承的不仅仅包括玄门法术和可以当作古董文物的法器,还有不少祖先的习惯。

比如——写日记。

虽然现在大家都调侃“正经人谁写日记”,但君家大多数人都效法君霓云,有写日记、手记的习惯。一些君家的女孩还紧跟流行,做起了花花绿绿的手账。

君修言自己也从小养成了记录的习惯。虽然不是每天都写日记,但会隔三差五地将近期发生的大事记下来。

他爷爷君茂则更为古板,每天都写日记。

那么,他即使被无明附身,只要无明耐心读过他的日记,就能了解他的往昔。日记就相当于文字记忆,让他避免了“失忆”的破绽。

但是,爷爷也不是从一出生就开始写日记的。在他养成这个习惯之前所发生的事,一般不会被记录下来。

君修言没来由的一个寒噤,东张西望片刻,确定四周无人后,飞快地钻进君茂的书房之中。蹑手蹑脚,犹如做贼。

书房中大部分书都是道教书籍,其中却有整整一排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所有笔记本都是同一规格,同一大小,只有新旧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