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元九渊身负一柄重剑,立在水镜峰的湖泊之上。

天水一色湖泊宛如一面明镜,四周烟波浩渺,云海翻腾,显得一派圣灵仙家气象。

但今日,湖泊的水却不是澄澈透明,而是淡淡的红粉,宛如佳人唇上的醉人胭脂,那是无数弟子的热血汇流而成。

风撩起元九渊鬓角垂下一缕的乌发,流畅明晰的下颌线上飞溅血珠,他重返玄月宗的第一件事——便是到了千鹤峰,斩下重真人的脑袋,提在手中当做见面礼送给紫衣真君。

“元九渊,你欺师灭祖,罪大恶极,我们玄月宗的剑阵岂是你这个魔头能闯的?我们要你有来无回!”

“你为修得邪道杀尽天下三大宗门,你罪无可赦,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元九渊,我滕紫芝早已你恩断义绝,我今日便要杀了你为这天下正道报仇!”

玄月宗残余的弟子将他团团围住,元九渊目光环顾四周,不屑一顾地轻笑,浸透血液的鞋尖向前进一步,众人如临大敌,齐步后退。

没有一个人敢先动手,全都畏惧元九渊背后的重剑。

举目望去,尸横遍野,他屠遍七座山峰,无一人幸免,元九渊目光落在妙真的身上,寒月剑横在她手中,全身浴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妙妙,我来取一样东西。”

似是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妙真闻之全身一震,即是憎恨,又是负疚难当,“元九渊,昨日种种,皆成过往,我早与你毫无瓜葛……”

元九渊仰天嗤笑,他双眼赤红,却是剑眉星目,俊得如同春山一笔,“毫无瓜葛?若不妙妙情深义重,将我在西海的消息出卖给紫衣真君,我的……”

他一顿,笑意消失在眼底,低声道:“阿虞又为何会死?”

“你可知阿虞情愿代我受七剑之苦,她不过一个凡人之躯,怎能承受得住玄月宗七把仙剑?”元九渊深深闭上眼,再次睁开,恢复冷酷的清明,“我今日便是来为她复仇。”

“你已经疯了,你杀那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妙真于心不忍地别过脸。

元九渊不置可否,大步向前,“我来取一样东西。”

妙真护住身后的师弟师妹,冷喝道:“你究竟要什么?”

元九渊手臂后展,缓缓抽出身后的重剑,众人顿时神色惊慌,纷纷向后退去,只留妙真一人与这个魔头对阵。

“你可记得紫衣真君当初为何将我逐出师门?”元九渊气定神闲地问。

妙真道:“因为你入了魔道,用魔族的秘法炼制害人的邪物。”

元九渊微微眯起眼,淡道:“我炼制的宝物名为‘相思’,药引欠缺一颗爱之心,需要献祭之人自愿献出。”

妙真恍然大悟,随即哈哈大笑,笑自己看错人,也笑元九渊可怜可恨,“你是来取我的心的!”

“是又如何?”

元九渊坦然承认,“若你不从,我便杀了你们,再活捉紫衣真君,将他带回十九重城做我的奴仆。”

“元九渊!”妙真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心脏隐隐作痛,恨极这个人,“你难道……难道就没有一点真情么?”

元九渊嘴角轻勾,温柔脉脉低语,“妙妙,我修的是邪道,平生不修善果,杀人如麻,天理难容,放浪肆意,何来真情之谈?”

妙真咬紧牙关,她回过头,身后的师兄师妹们纷纷错开她的眼神,不敢与她有任何接触,唯恐卷进这场生死之争。

元九渊看得清楚,他早看透名门正派的虚伪嘴脸,轻笑道:“你愿救他们,他们却不愿救你,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的气节。”

“魔头,你要杀便杀。”

妙真下定决心,元九渊杀上门的这天,她早知自己活不了,却没想是被生生的挖出心脏来。

可笑!

漆黑的剑刃寒芒跃动,劈在半空之中,如同落下的一树梨花。

血的气味向四处弥漫。

妙真向后仰倒在水镜峰的湖泊之中,淡粉色的水缓缓将她包围,世界万籁俱寂。

元九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俊秀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漠然冷淡道:“我杀你师父用了七剑,第一剑斩断他的脊椎,临他无法逃脱,第二剑割下他的舌头,让他无法辱骂我,第三剑剜出他的眼珠……”

蓦然,千鹤峰后山的元九渊睁开眼,两侧额角隐隐发痛,仿佛刚从一场难以逃脱的噩梦里醒来。

梦里他杀了重真人,血洗玄月宗门,还将妙真师姐的心活生生掏出来。

元九渊推开窗,深夜的凉风拂面,他心中怀疑,这不是梦,因为在佛珠里有一本魔君留下的邪书。

书中记载了“相思”,是一种能令修为大幅提升的邪物,药材是由六位至亲的血,要最亲近的血脉,药引则是一颗“真爱之心”。

心的主人必须要真爱炼制此物之人,否则功亏一篑,此物很邪性,在书中属于至毒的第一档。

他在梦中所使的重剑,名为“吻颈”,此剑是他娘留给他的,据说是魔君当年的御剑,重剑无锋,却是极为刚猛,无坚不摧,堪比玄月宗的七把仙剑。

元九渊合上眼睛,依稀能回忆起自己身上森冷的杀气,还有……一丝孤寂。

西域十九重城欲将他除之后快,名门正派不能容他,元家与他一刀两断,避之不及,信任的师姐出卖他,交好的兄弟背叛他,所爱之人因自己而死。

除了满腔的怨恨,杀戮,他孑然一身,空无一物。

若这是他的命中注定,元九渊心有不甘,压抑不住的怒意升腾,为何天道让他命如此残酷?

天道,天道,好一个天道,元九渊睁开眼,血红色的眸子暴戾恣睢,与他梦境中一模一样。

他抄起桌上的留影镜,俯视自己的眼睛,视线撞到镜子的瞬间,却莫名其妙想起温故前天留下的记录,镜子里温故笑吟吟地谈起有趣的事情。

很少有人和他说这些,以前,他是元家的少主,众望所归的家族天才,一举一动生活在长辈严苛的目光下,每日的生活便是修行,修行,修行。

后来……更不会有人和他这些了。

元九渊轻轻转动留影镜,镜面泛起波光粼粼水波纹,一张鲜活生动的脸浮现在清晰镜面上。

“又见面了~”

温故死气沉沉地哀一嗓子,懒洋洋仰在椅子上,背后黑色头发披散下来,头上沾着枯黄树叶、松针、像刚从地里挖出来。

“昨天吓死我了,我一睁眼就看到师父。”

温故摸摸自己的鼻尖,很是疑惑地小模样,“师父问我虚清丹呢?我只好说吃了,他一眼就看出我说谎,我明明说得很好啊?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呢?”

“我决定以后每天练习说谎,以后谁都看不出来我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