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附近各处的工地上尚有服劳役的民夫多少人?”

“周围村落里尚有务农的平民多少人?”

大祭司森穆特披上他那件早已湿透了的外袍,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语速飞快,向聚拢在凉亭中,既惊讶又害怕的民夫们追问。

人们面面相觑,森穆特的问题他们竟然一个回答不上来。

最终是南娜大着她的粗嗓门在一旁提醒:“谅你们也算不出总数有多少人。说说服役的民夫一共有几个小队,附近几个大村,几个小村。”

艾丽希恍然大悟:原来简单的算术乘除,大一点儿的数字。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都非常困难。

“总共有六个民夫队和一个匠人队、一个妇人队。”

这次是德卡大叔很有条理地发了话。

民夫队就是修筑各种工程中出苦力出蛮力的那一群;

匠人队则是大致是设计师、工程师与工匠;

妇人队多半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在工地附近帮助做饭洗衣,照料后勤,顺带混个温饱。

这些人员的编制是每队三十到四十人不等,因此南娜飞快地得出结论:“三百人左右,最多三百三十人。”

面相质朴的年轻人们一起呆呆地望着南娜,眼里流露出钦羡的眼光。

艾丽希脑补他们的想法:哇,好厉害,竟然懂得算算术,不愧是王妃身边的侍女长。

德卡大叔继续补充:“萨卡拉附近总共有一个大村,四个小村,村里的青壮要么被征去当兵,要么去当民夫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大概也是这么个数目。”

那么总数大概在六百人上下。

萨卡拉行宫附近都是低洼而平坦的区域,大河一旦泛滥,这些人避无可避,势必遭灾。

森穆特听完立即说:“各位,快分头去找齐他们,所有人,不要耽搁,马上都到王在萨卡拉的行宫来躲避……”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先征求艾丽希这位第一王妃的意见,脸一偏,看见艾丽希神色镇定,正在点头。

萨卡拉行宫虽然也很容易因为大河的泛滥而遭受没顶之灾。

但好赖也是周遭三五天的路程之内,地势最高的地方。需要避难的人们没有别的选择。

“是!”

十几个年轻民夫立即起身出发,出发前没忘了向艾丽希致谢。

毕竟没有她这位王室成员点头同意,平头百姓们根本没有资格迈进行宫半步。人们早先因为修陵而起的怨气就消散了不少。

“千万不要只顾着收拾家什用品,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森穆特没忘了补充这一句。

“过来行宫的道路在落日之前就会被河水淹没,再耽搁就危险了。”

“什么?”

“水真会涨得这么快?”

这些年轻人们听得半信半疑。

“我就是知道!”森穆特肃然说道。

他大约感知到了人们的怀疑,眼神显得很是焦虑。

艾丽希坐在一旁听森穆特说话,心想难道这位大祭司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她立即向南娜使了个眼色,南娜顿时一声大吼:“这位是王的大祭司,整个埃及最接近神的人。”

“他说赶快,你们就赶快!命要紧!”

这一嗓子果然有效。

小伙子们等不及耳中的嗡嗡声散去,都忙不迭地转身,像是十几尾泥鳅同时扎进了水塘,纷纷冒着大雨,找人和送信去了。

南娜指挥余下的几个民夫把伤者先送到萨卡拉的行宫里,然后才回头看向森穆特:“大祭司大人,这大河泛滥……真的会这么严重吗?”

虽然人人都说萨卡拉行宫容易因大河泛滥而受灾,可事到临头总会心存侥幸——万一这次不会轮到自己倒霉呢?

连南娜也不例外。

森穆特显得忧心忡忡,点了点头。

“我有预感,大河泛滥通常是河水慢慢上涨,让人们有机会撤到高处去。但是这一带突然开始下暴雨,因此水涨得会比以往快得多……”

“一旦道路受阻,没办法搬到高处,大河泛滥之后再想要逃生,就难了。”

“王妃,多谢您肯通融,让这些民夫与平民也能够进入行宫避难。”

森穆特真诚地向艾丽希表达感谢,并且再次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艾丽希,似乎觉得她现在能保持这副冷静理智的样子,和传闻中那个骄纵专横的第一王妃不大相符。

“大祭司,不用谢我。”

艾丽希却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她留在萨卡拉行宫里,会遇上什么危险还很难说。她身边可只有从孟菲斯带出来的那么一点点人手。

天大的困难,应对起来都需要人。

就算她有满腹智计,一个光杆司令也很难解决所有问题。

倒不如顺水推舟,接纳周边的民夫与平民前来,一同避难。

“对了,大祭司大人,我想你应该还随身携带着更多的旅行。如果现在你改了主意,想要返回孟菲斯,我不会阻拦。”

艾丽希故意说得语气平淡,心里却很期待森穆特的反应。

毕竟她是在激将——

她记得森穆特是个平民出身的大祭司。因此她在赌,赌森穆特是个执拗而较真的人,赌他不会丢下她和这么多平民,从萨卡拉一走了之。

森穆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他就像是那天在法老的宫殿里看见艾丽希时那样,笑得灿烂而纯真,不掺一分一毫的杂质。

可他仿佛也早已将艾丽希的内心看得透亮,绝不会放过她那一点促狭的小小心思。

于是,森穆特当场从亚麻袍子袖口的暗袋里取出两枚薄薄的,平底船似的旅行,直接放进艾丽希的手掌心里,然后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向艾丽希鞠了一躬,微笑看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开,迈步走进连天的大雨中。

艾丽希却低头盯着这两枚叠放在一起的护身符,忍不住想要吐吐舌头:她这是的确是激将成功、赌赢了;可这也同样证明了一点——有时,要看透一个人的内心,并不需要什么特异禀赋。

就算没有读心术,森穆特也是能看穿她心里打了什么鬼主意的。

过了正午,艾丽希已经享用了这天的第一餐,尝到了从烤炉中新鲜烤出的松软面包,混着无花果干和杏仁一道烤熟的肉鸽,和用鸡蛋、面粉与蜂蜜一起做成的一种小甜品。

厨房除了烹饪之外,还早早地为她准备了热水,供她在经历了早上那一场瓢泼大雨之后,能够享用热水沐浴。

如今艾丽希坐在一幅宽大厚实的羊毛地毯上,面前放着一张矮几。

一向服侍艾丽希的贴身侍女阿辛正在为艾丽希按摩四肢,并为她涂抹上珍贵的油膏。

阿辛的手法轻重适宜,又熟知艾丽希的身体情况,一时令艾丽希舒服得几乎发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