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碧欧拉这一次祈祷照旧很晚,好在艾丽希如今不再轻易困倦。即便是大晚上,也会有精神奕奕,甚至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她当即将自己那间卧室的安全交付给南娜和乌拉尼娅,随后登入荷鲁斯之眼,去探视那位在祈祷时听起来既慌张又忧伤,似乎连灵魂都失落了的少女。
几乎没有任何延迟,艾丽希的面孔悄然浮出营帐中某一枚支撑柱的表面。
她面前一片灯火通明,耳边却很安静,松枝火把毕驳毕驳燃烧的声音竟然是这座营帐内的主旋律。
碧欧拉抱着双膝,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她的那座木榻上,脸上全是泪痕。除了这名少女之外,营帐内的景象已经完全改变。
原本铺在碧欧拉木榻之外、营帐边缘和各个出入口之前的那一层整齐白砂,早已被践踏得不成形状,到处都是脚印,很多地方都直接露出黑褐色的土地。
营帐内剑拔弩张地站着两拨人:
一边是法老提洛斯和他为数不多的几名卫士;
另一边则是大将军索兰,身后站着表情冷峻的将官和士兵。
索兰此刻正伸出右臂,仅凭一只手握住了一名法老卫士送向他胸腹间的尖锐长矛。
他大约是艺高人胆大,身上连胸甲都未穿戴。但那只右掌仿佛如铁铸,握住矛尖下缘,无论对方卫士如何用力,甚至将长矛矛身弯成弧形,那尖锐的矛尖却始终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直到索兰嘿的一声吐气,随手用力,法老卫士顿时失去了对长矛的控制,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这一手,连法老都看得紧抿双唇,眼里有钦佩之意——
索兰虽然年轻,但是着实勇武,是当之无愧的悍勇将军。
艾丽希关注的不止是这座营帐。她从四面撩起的帐幕下望出去,可以看见营帐外星星点点,不知有多少人手持火把,守在外面——可想而知,他们一定都是索兰的手下。
碧欧拉此刻依旧戴着艾丽希曾经拥有过的那顶雀羽头饰,她刚才是依靠了这个才向艾丽希祈祷的。
但是少女脸色苍白,浑身颤抖,额头上依稀可见汗水,那枚雀羽头饰甚至也被戴得歪了过来。
应当是刚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与震动,即使是拥有女主光环的碧欧拉,也无法保持绝对完美的仪态与容貌。
艾丽希看得很真切,法老提洛斯看了碧欧拉一眼,扫了她头上戴着的那枚雀羽头饰,皱了皱眉,眼神里有一丝嫌弃。
而少女榻前的白砂地面上,仰面躺着一具尸骸。
看服色,应该是索兰麾下的士兵,有可能就是负责看守碧欧拉的守卫之一,最近已经和碧欧拉熟悉了。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碧欧拉面前,才会令这名心底纯真善良的少女如此震动与恐惧。
这具守卫的尸骸看起来仿佛是在这里放置已久的木乃伊,面部肌肤的水分似乎已经完全消失,皮肤与仅存的血肉紧紧地贴在头骨上。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亡者临死前的那一刹那惊魂。
他张大了口,似乎正在发出惊恐万分的尖叫,一只手伸向背后,似乎正想要阻止同伴上前。
他的表情与姿态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完全被固定,并且迅速地保存下来,几乎成了一具名副其实的死亡雕塑。
这种情形艾丽希曾经在防腐者的作坊里见过一次,知道那是邪咒的效果。
再联想到碧欧拉此前祈祷的内容,艾丽希果断作出判断——这人触碰了碧欧拉,然后立即变成了这副模样。
算起来,距离法老抵达塔尼斯还不到十天。
所以,索兰没有骗人?
碧欧拉身上真的被下了诅咒!
这位亲哥哥真的很狠啊——
艾丽希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叹。
正在这时,碧欧拉一眼就见到了支柱上浮出的虚幻人影,瞬间脸上稍现血色,红唇微张,似乎想要向神明打招呼。
艾丽希马上连续眨了三下眼睛:
不要!不要!
碧欧拉一顿,马上明白过来。
有神明在背后护持,少女这下真的冷静了。
她的表情重新变得庄严,并且伸手去扶正了头上戴着的雀羽头饰,端正了坐姿,努力摆出一副相对镇定的表情与姿态。
艾丽希再将视线投向法老。她之前倒是没有注意到,法老提洛斯的这副形容,也显得有一丝丝狼狈。
法老竟然穿着普通埃及人才会穿的便服。
他甚至不再是那个行走的小金库,除了颈项间还佩戴着一两枚金链以外,浑身金光灿灿的佩饰此刻都收起来了,更加不可能佩戴着任何有特殊象征意义的头饰。
这位埃及之主现在在艾丽希看起来,甚至是一副打算跑路的状态。
果然,只听索兰声音冰冷地哼了一声:“吾王——”
“您在打算离开之前,似乎忘了这个。”
他手里提着一只用上等木料打制的匣子,匣子显然经过精心保养,用油脂反复涂刷,外表光滑得能够反光。
索兰似乎对匣子上的暗扣非常熟悉,啪的一声就打开了匣子,露出里面存放的重要物品——
红冠……
这是下埃及的象征,头戴红冠的法老是下埃及的最高且唯一统治者。
法老想要微服离开也就算了,可是为了跑路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下,令人实在不能不佩服。
索兰身后的将官和士兵们顿时全都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而法老提洛斯却依旧保持着冷静,淡然回应:“只是一件死物罢了。能够统辖埃及,靠的可并不是一顶帽子。”
他的回应令法老身后的那些卫士们稍许振奋,纷纷抬起头挺起胸,不再像刚才那样沮丧。
索兰右手猛地向下一划,指向地面上的尸骸:“但是在我的兵营里,杀我的兵——”
“即使我尊称您一声陛下,我也要您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索兰的话掷地有声,他麾下的士兵们听见将军竟然在法老面前,毫不犹豫地为他们死去的同袍撑腰,一时也同样振奋,将腰板挺得直直的,扬起下巴,绷紧面孔,随时准备听命。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可是……”
这声音柔美、慈悲,同时又弱小、可怜,让人心尖发颤,无法不生出怜惜。
偌大一座营帐,所有人的眼光,刷刷刷地转向了说话的人。
少女的神情端庄而悲悯,她伤感地望着倒在地面上的干瘪尸骸,没有人会怀疑她心中存着的歉意。
“卡图卢斯是因为我而死的。”
“他死于我身上所带的诅咒。”
“我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可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去补偿——”
少女的话说得如此真诚,她的声音又是那样婉转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