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艾丽希从幻象中清醒的时候,森穆特已经将手中的明灯和通道中所有的松枝火把全部重新点亮。
“我们已经穿过了那段最接近原初的区域。”
艾丽希怔在原地,终于意识到,她已经不再置身于那墙壁上巨大的壁画中,她已经从历史中走出来了。
此刻她的手依旧与森穆特的手紧紧互相扣着,十指交缠,但彼此手心都冰冷滑腻,似乎此前都曾被冷汗所浸透。
“森穆特,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感觉到什么?”
艾丽希小心翼翼地询问同伴。
“都是些幻觉,不用怎么在意吧。”
森穆特语气亲切地回应她,然后将话题岔开。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似曾相识,我们似乎来过?”
艾丽希低头看她脚下,这段狭窄的通道已经开始变为向上的阶梯,每一级阶梯可供落脚的位置都异常狭小,他们需要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半个脚面放置在阶梯上,慢慢向上攀登。
墙壁上开始出现壁画。
艾丽希凝神望去,却有些失望。
真正走进壁画中的历史深处之后,这些图景在她眼中就只是毫无意义的线条。虽然拥有美感,但已无法为她带来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这里对普通士兵来说还是太过危险——”
艾丽希于是找森穆特商量。
“我们得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上埃及的士兵们进入原初瀑布之后,快速越过这一段黑暗狭窄,又容易产生幻觉的地下区域,尽快出现在终点。”
森穆特顿时恍然地笑着,说:“我早该想到的。”
“我早该想到你打开原初瀑布,不会是像纳迈尔那样寻求政治联姻。而是想要让上埃及的普通人也能快速通过的——”
艾丽希:……啊?
这原初瀑布当然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自己要来干吗?
她有荷鲁斯之眼,眨一眨眼就到下埃及了呀。
但森穆特随即开口,绕过了这个话题,说:“我记得图特神教授的一句咒语,它是应用相似律模拟将一段长绳束在一起的动作,可以将较长距离的某一点与另一点直接联通,成为同一个位置。不过……”
艾丽希一面继续前进一面好奇:“不过什么?”
“这句咒语的使用范围有限,只有在较短的距离之间才能生效。”
艾丽希闻言顿时笑起来:“这是当然了,否则你岂不是早已搭建了一条从底比斯到孟菲斯的通道,我们的士兵早已攻下了下埃及的王都,埃及早已统一了。”
森穆特一想也是,忍不住憨憨一笑。
但他还是为艾丽希解释:“如果这原初瀑布真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是以最短的距离连接了地面上相隔遥远的两个位置,我也不知道那个咒语在这里能不能成功。”
“嗯!”
艾丽希不置可否。
事实上她在想,如果森穆特的咒语不能成功,她或许可以考虑尝试屏蔽上埃及士兵的五感,等他们平安通过这段地底隧道再说。
她与森穆特肩并着肩,沿着陡峭上升的地底通道缓缓前行,路过狭窄处时两人不得不紧紧偎依在一起。
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随着脚下的道路重新变得平坦,艾丽希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看见那个胸前佩戴着神符尤米尔的自己,紧跟在南娜与森穆特之后,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尝试着向前探索……
那时是她在穿入书本之后,第一次意识到叠加而成的世界观是如此的诡秘与复杂。
而当时的她,尚且只是为了自己和数百人的存活与尊严而努力,试图于绝望中找寻一条逃生的途径。
而现在的她,已经掌握埃及的一半领土与权力,正在努力尝试获取另一半。
“你看——”
森穆特突然停下,指给她看道路尽头。
那是一道岔路口。
四条岔路,从不同方向而来,汇聚于此。
这就是他们当年曾经驻足的岔路口,曾经彷徨犹豫,曾经需要使用占卜甚至是依靠感应蘑菇才能辨清方向的岔路口。
艾丽希站在岔路口,一时间感慨万千。
当年他们从左边第二条岔路进入,找到了意图复仇的女王为自己营建的地下宫殿,从而带领所有被困的人逃出生天,躲过了洪水滔天的日子。
他们也曾经进入现在艾丽希所来的这条路试图探索,但却因为无法承受原初而带来的诡异而仓皇折返。
现在,在被弃置与萨卡拉行宫的三年之后,她,艾丽希,终于成为半个国度的君主,再次来到这里。
“走……”艾丽希轻轻挽着森穆特的手臂,说,“我们去地面上看一眼。”
萨卡拉行宫的废墟在过去三年中完全没有改变。
为第一王妃修建王陵的工程自然半途而废了。但是被那一场浩大洪水所摧毁的华丽行宫,也从未得到过重建的机会。
在最近三年中,青壮全被抽去了吉萨附近修建王陵的民夫队里,在那场灾难中活下来的人紧接着又被整编进入大军,跟着去攻打上埃及。
他们之中,不是所有人都得到机会最终返乡。
如今这里人烟稀少,曾经繁华兴旺的行宫成了不少动物的庇护所,残墙断壁下可能就藏着一窝新生的兔子或者还没睁眼的小狼崽。
一名头发全白的老人木然坐在一截倒塌的石柱上,宛若一座雕塑。
他昏花着老眼,颓然望着前方,喃喃地低声说道:“第一王妃殿下……”
这位头发全白的老人,就是当初曾经在萨卡拉行宫邂逅被贬黜到此的第一王妃艾丽希,并曾试图给她输送一些卡的年长民夫德卡。
“殿下,您说过的,说过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好地活着,活下去的……”
老人回忆起往事,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不可抑止。
毕竟事与愿违,当年活着从地下王陵中出来,重见天日的民夫之中,只有五分之一左右熬过了修筑王陵与征伐上埃及的征兆,最终从上埃及被遣返回乡。
德卡大叔因为年纪已长,不曾被征召去吉萨为法老修建王陵,而是留在乡里,与身边的老弱妇孺一起,赶种大河泛滥过后的土地,尽一切可能应付官员们的疯狂催收。尽管他们自己也随时在累死甚至是饿死的边缘。
然而那些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却大多没能回乡。
归来的那部分大多身体落下残疾,余生再没多少指望。
他们既不愿谈在吉萨工地上发生的往事,也不愿回想在上埃及发生的战事。
在德卡看来,这些明明逃得性命,返回故土的年轻人,却每一个都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一具每天消耗着食物的躯壳。无人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活着。
“殿下,您说过的,我们要有尊严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