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乐之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到处都是滔天火光,利箭穿梭,他被人拿手护着头,弯腰踉踉跄跄的朝前跑,像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口鼻间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前粉尘弥漫,一片幻影,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感觉自己像是只惊散而逃,疲于奔命的鸟儿,正在试图逃出猎人织就的那张弥天大网,可奈何身虚体弱,连翅膀都扑楞不起来,累的气喘嘘嘘,冷汗直冒,一度自暴自弃的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死算了。

与其说是等死,倒不如说他还对秦知亦心存一丝奢望。

奢望那些温情软语也有几分是真,奢望那些关怀呵护也有几分是情,奢望那些怀疑猜测也有几分都是误会。

毕竟自始至终,那些带着火油的利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支也没有射到他的周边来。

这是不是说明,秦知亦此行,并没有打算要他死呢。

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会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最后他索性真的停了下来,转身打算往回好好看看。

好歹,也得让他亲眼见识下,新朝太子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何等的翻脸无情。

“小俞!”

宁远承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乐之俞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便被他紧紧的环抱住,翻身从一处土坡上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犹如惊雷轰然一声,他们刚刚所站的地方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熊熊烈火从地上直冲而起,几乎将天际也要烧的通红。

“少主,少主。”

有人在轻轻的唤着乐之俞,伸手为他擦拭着额间密布的冷汗。

“醒醒······”

乐之俞混沌的意识在渐渐的回笼,终于从惊心动魄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是在欣喜庆幸的。

原来都是我在做梦,都不是真的,我还在客栈的床上躺着,秦哥哥还在窗边坐着,等着我醒来一起去吃早饭。

可下一刻,他那点颤颤巍巍的小庆幸便被无情的现实给撞了个粉碎。

“少主这样子也不知是被梦魇住了还是内伤又加重了,咱们还是再把神医请过来看看吧。”

“只怕是请不来,我听说今天宁将军已经醒了,神医要开始闭关医治,给他恢复记忆,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连木副将都被拦在门外,更不会见咱们了。”

“那少主怎么办?神医之前说无甚大碍,可为什么宁远承醒了他都没醒?已经昏迷三天了!要不是现在上了船下不去,我都想带少主离开去另寻名医了!”

“嘘,小声点,外头指不定还有耳朵在听着呢,言多必失,少主醒来之前,别给他惹事。”

船?

乐之俞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身体在轻轻的摇晃,耳边也似乎有水波荡漾的声响传来。

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昏黄光线中,看到的是木板搭就的低矮舱顶,以及苏一苏二焦灼担忧的脸。

“少主!”

一看到他醒来,苏一苏二立刻惊喜的扑到了床榻边,他们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又怕乐之俞心情不好,吵的他心烦,只得强忍着闭了嘴,眼巴巴的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像是心疼快要落泪了。

乐之俞的视线怔怔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眼里的茫然变成了落寞,失去了往常的神采,没等苏一苏二他们哭出声,他倒是先流泪了。

不是梦,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同他的心一起,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渣。

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只有经历过严苛的磨练,尝遍人间百苦,才能断情绝爱,脱胎换骨,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乐之俞现在吃的这点苦,受的这点情伤,同史书里那些传奇人物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可他已经觉得坚持不下去,难受的要窒息了。

如果这就是要成大业的代价,那他情愿碌碌无为过一生,也不要来经历这些。

“少主,你,你别哭呀······”

苏一越发慌了神,连帕子都来不及拿,扯着袖子就要去给乐之俞擦眼泪,又被苏二一把给拦下。

“你那衣裳几天没换了,一股汗味儿,也不怕辣着少主眼睛,待会儿哭的更厉害了。”

“哎呀,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忘了挤兑我?”

苏一气得直瞪他。

“还不快想办法安慰安慰少主,没看见他都伤心成这样了吗?”

“我看见了。”

苏二点点头道:“现在安慰也是无济于事啊,我早就苦口婆心劝过少主,千万不要对那个姓秦的动真感情,他犯傻怎么都不听,如今到底是撞上南墙了,从此回头死了心也好。”

“你,你!”

苏一又急又气,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堵上。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少主凭什么就得受这种委屈?他就该要什么有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随心所欲,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咱们就该帮他满足心愿,而不是在这儿泼冷水说风凉话!”

“满足心愿?你怎么满足?”

苏二嘲讽似的笑了下。

“是能马上把姓秦的绑过来跟少主成亲,还是能直接把少主送上皇帝的宝座?”

“我······”

苏一拿不出话来反驳,又不服气,梗着脖子仍想死鸭子嘴硬的强辩,但冷不防的被苏二用力拍了拍手背,示意他放弃跟自己争论。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少主既然选择了离开无忧谷的保护来外头闯荡,就迟早要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说着又看向乐之俞,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叹了口气。

“再者,这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谁年轻的时候没栽过几个跟头,瞎眼看错几个人啊?想当初我去江南的时候,遇上个卖花女,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善良温柔,捡到我装满了钱的荷包也不私藏,主动追上来物归原主,我只当她是个好的,她说家里遭难,受恶霸刁难,我就信了,出钱出力的帮她,一来二去的就真的喜欢上了她,还向她求亲,她感动得不得了,一口就答应了我。”

乐之俞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事,一时惊讶的连哭都忘了,忍不住的问。

“那后来呢?”

“后来啊······”

苏二扯着嘴角一笑,脸上写满了嘲讽和自嘲。

“后来我才发现,她压根就不是什么身家清白的卖花女,而是个走街串巷的暗娼,还我荷包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正巧有个巡街的官差看见了,她便是想私藏也不行,干脆就追上来假借还钱,实则想来讨些谢礼和好处罢了。”

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