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乐之俞从沉睡当中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副绣着精致花鸟图的锦绣帐幔。

这曾是他最喜欢的绣纹样式,以往每日睡前都会看上好一会儿,祈愿自己晚上能做一个像鸟儿一样翱翔天际,自由自在的美梦。

如今乍然又重见旧物,他却懵怔了好一会儿,恍惚之间都有点分不清他出谷与秦知亦相识的这段经历,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他昨晚的一个梦而已。

手掌不自觉的就往枕边摸去,触及所到之处却是一片冰凉。

那个温暖得让人眷恋深深的怀抱,不见了。

乐之俞一个激灵,倏地便从床上坐起来,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秦哥哥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上的干净寝衣,和手腕淤青处涂好的药膏,心都开始有些慌了神。

清晨秦知亦抱着他回来时,因为疲累太过,又在路上说话太多耗费了最后一点精神,他在进屋时便已经是昏昏欲睡,只依稀记得秦知亦屏退了侍女,亲自给他洗了澡换好了衣裳,手腕和脚踝也上好了药,再抱到床上塞进被窝里,同他暖融融的挤在了一起。

他困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被握在秦知亦掌心的指尖无意识的勾了勾,梦呓一般的呢喃。

“秦哥哥,你不许走哦······”

“嗯。”

秦知亦回应他的,是一个落在唇瓣上的湿润亲吻,声音柔和的像羽毛一般。

“我不走。”

言犹在耳,可眼前却没了秦知亦的身影,乐之俞心突突跳得厉害,匆忙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就要往外跑去找人。

“站住。”

冷冷的声音传来,杨夫人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看他。

“既是醒了,就先去梳洗,蓬头垢面的就往外跑,成什么样子?我往日教你的那些规矩礼仪,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乐之俞顾不上和她斗嘴,急急的想要出门往外冲。

“秦哥哥去哪儿了?我要去找他!”

杨夫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他就在隔壁,同那个岭西将军一起看那盆万年紫蔓菁,好端端的什么事儿也没有,用得着你这样大惊小怪,火急火燎的贴上去?你就算不是个闺阁小姐,也该知道些矜持吧,男人都犯贱得很,越是上赶着就越不珍惜,这么粗浅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两个人互相真心喜欢,当然想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了,哪分什么谁倒贴谁吃亏啊,再说了,秦哥哥可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乐之俞不服气的嘟囔,但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杨夫人虽然嘴上不饶人,倒也从不扯谎,她说秦知亦好端端的在隔壁,那就一定是真的。

他想起秦知亦告诉他的那些关于杨夫人手下留情的事儿,脾气也犟不起来了,乖乖任由杨夫人拉着他回到屋里,唤来侍女要伺候他梳洗穿外裳。

乐之俞在外头习惯了自己动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今看着成群结队的侍女们围着他一个打转,总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有的捧着洗脸水的铜盆,有的要上来替他挽袖子遮领口,有的端着香炉,有的拿着手巾,还有拿着漱口用的粉瓷杯,细盐等等物件,后头黄花梨木的大衣柜前,也早有侍女忙忙碌碌的拿出各色的华贵衣裳和精美配饰以备他挑选······

明明这都是以前他习以为常的晨起惯例,可现在他却觉得繁琐得很,不仅折腾了侍女们,连他看着都觉得累。

“不用那么麻烦了,都把东西放下吧,我自己来就行。”

侍女们惊讶的连眼睛都睁大了,犹自不敢相信的互相看了看。

少主自小娇生惯养,连衣带都不会系,哪会做这些事啊,莫不是在故意在跟我们开玩笑?

“下去吧。”杨夫人忽然开口道。

她发了话,侍女们自然不敢多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行了礼鱼贯的退了出去。

乐之俞漱了口,洗了脸,坐到铜镜前擦了香膏,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再随手拿了件浮光锦衣袍穿上,再束上白玉带,收拾妥当了,也才过了半盏茶的时候而已。

要知道,他以前起床后侍女们精心伺候的一通流程下来,差不多都得花费上一个时辰。

杨夫人坐在桌子边,不发一言的从头看到尾,直到乐之俞弄好了,走过来桌边坐下吃东西时,才冷淡的开口道:“他一个当太子的,那么尊贵的身份,难道还缺服侍的人?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样的苦?”

乐之俞正舀了勺香气扑鼻的黄鱼羹送进嘴里,听了这话差点没呛到。

“咳,这算哪门子的吃苦啊,在外头有时候需要轻衣简从,不能带那么多服侍的人,都是些简单的事,求人不如求己嘛。”

他说着又看向面前这一大桌琳琅满目的佳肴美食感概道:“娘你是没见过,外头有很多人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望,流落山野,穷困潦倒,命如草芥一般不值钱,那才是真正的苦日子呢!”

“我如何没见过?”

杨夫人瞥了他一眼,“砰”的把手中的茶盅放到了桌子上。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这也差不多,跟着那位太子殿下在外头见过些世面,就敢来嘲讽你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妇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乐之俞很是委屈,感觉自己总是被误解,更有点生气,忍不住想顶嘴,但在看到杨夫人鬓边的零星的一丝白发时,又猛的噎住了。

他娘还不到四十,向来保养得宜,几时见过她头上生出过白发?可他才离家这短短时日,杨夫人就像老了一大截似的,不但添了白发,连眼角都生出细纹来了,可见忧心之甚。

乐之俞鼻子里有些酸涩的热意,放下了手中的金汤匙,伸长胳膊紧紧握住了杨夫人搁在桌面上的手背,声音软软的恳求。

“娘,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我爱秦哥哥,我也爱您,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不想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以前我是有很多不懂事的地方,以后我会学着改掉坏毛病的,娘你也不要再用冷言冷语把我推远了好不好?明明你不是早就心软了吗······”

杨夫人垂着眼睛,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良久,终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与你父亲当初是如何在一起的吧?”

乐之俞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父亲来,迷茫的摇了摇头。

杨夫人一向对他的父亲讳莫如深,从不提及,乐之俞是在藏书阁里找到他父亲留下的一本亲笔手札,才知道自己是大楚皇室血脉的这件事。

想当初,杨夫人还因为这本手札,发了好大一场火,关了乐之俞三个月的禁闭,差点没把他给关疯,从此以后再不敢去打听任何同父亲有关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