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姜弯腰看黛玉刺绣。

一针一线, 细密平稳,看得她有点呆了。

黛玉正坐在绣架子前头,一抬头见林姜这样发呆, 就道:“要不姐姐读书给我听吧, 我边绣边听着。”

林姜也就随便拿起案上一本书拣了一页读起来。

其实黛玉本性喜读书喜诗文,对做针线不太热衷。况且黛玉眼光高,对自己要求也高, 做的针线活有一点儿不好就要拆了重来,所以素日也只做些香袋扇套——比较好拆。

而且香袋香囊好出数量, 本朝的规矩,长辈的生辰,女孩家一般都得送上两色自做的针线,平日不免就要做点攒下。

但这几日黛玉却罕见地支起了绣架, 绣起了大幅的山水。

林姜看得出, 黛玉心里还是不安的。为的自然是年节下太后娘娘寿宴,要入宫拜寿之事。

偏生这又是个秘密,不能早早叫荣国府的人知道了去, 于是平日两人也就干脆不谈起此事。

毕竟现在书信刚刚命人带下江南, 哪怕是走最快的水路, 估计林如海这会子也还收不到。

父亲那边的消息不来, 黛玉始终不能安心,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好自己想法排解。

绣山水也算是静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黛玉的高标准严要求没变, 四五天过去了,才堪堪绣了一个角。让林姜来看, 这幅山水的完工期限, 大概跟愚公移山的时间差不多。

林姜干巴巴念了一会儿书, 倒是把自己念困了,于是连忙扔下书本子,转了转头,奇道:“哎?宝石呢?又出去搞人事关系社交去了?”

黛玉当年第一回 听说‘社交’这个词,就是林姜说的。

林姜告诉她此乃海外流行语,是父亲出海回来后教给她的,现在黛玉也听习惯了,还抿嘴笑:“宝石姐姐在社交方面当真是人才。这贾家上下媳妇丫头们没有个不说她好的。”

“我每日去外祖母处请安,但凡说起宝石姐姐,她们都是又亲近又敬重。明明宝石姐姐才来两个多月,听她们的口气,倒像是提起鸳鸯姐姐、平儿姐姐这些一直在府里的大丫鬟一般。”

可见宝石真是很快跟贾府的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

正说着,就听见大门口有动静,林姜巴着窗子看了看:“说曹操,曹操回来啦。”

果然是宝石从外头进来。

林姜看宝石脸跟手都有些发红,还劝她:“这天儿开始冷起来了,你也该在屋里歇歇,也不必对这里太上心了。横竖咱们又不在荣国府住一辈子。”

黛玉忙让雪雁倒了一杯热茶给宝石。

“多谢林姑娘赏茶。”

兰芝院不比贾府别的地方,大丫鬟们作威作福,比如宝玉屋里更是丫鬟名正言顺就用宝玉的东西,拿他的月钱去顽。

宝石是王府选中又培训过的人才,十分守着礼节规矩,哪怕林姜和黛玉都不是在意这些锁事儿的人,她也从不乱动姑娘们的东西。就连一杯茶,哪怕她渴极了,也要走回去喝她自己的份例,姑娘不发话,绝对不擅自用任何一点儿主子的物件。

此时黛玉发话,雪雁递上茶,宝石也先谢过林姑娘,才双手捧着接过来,喝了两小口,然后就放下茶回话。

“姑娘,今日不是我主动出门,而是琏二奶奶处的平儿姑娘寻我,特意说了半日话,这才耽误了时候。”

“咦?琏二奶奶有事?”

林姜自打到了贾府,王熙凤就一直是周到的,起码这兰芝院从没缺过什么。只是她毕竟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也不可能明面上对林姜和黛玉多亲热。

所以这会子忽然打发最心腹的平儿来找宝石,林姜不免奇怪。

“平儿姐姐拉着我抱怨了一程子薛家。”宝石想了想道:“说了一箩筐薛家大爷纨绔胡闹之事,又说,薛家好好的生意让薛家大爷很是败了不少,进京后还拉着琏二爷越发爱往外头胡闹,从不做好事。”

林姜点头:“哦,知道了,这是琏二奶奶来撇清干系了。”

王薛两家想夺林长洲出海生意一事未成,落了个灰头土脸白得罪人。王熙凤肯定不愿意在中间凭空吃挂落。但她毕竟也是王家女儿,是薛家亲戚,来故意表白一下,贬一下薛蟠是顺便,申明自己与此事无关是真的。

林姜想:甭管凤姐儿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跑来撇清,可见跟王夫人也不是稳稳的一条心。

或许将来可以跟凤姐儿接触一二,试试看能不能挖王夫人的墙角,让王熙凤夺王夫人的权势——总不能只许王夫人想挖她家墙角,不许她挖回去吧。

其实凤姐儿还真是跟此事无关。她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没功夫掺和这事。

平儿回来的时候,就见凤姐的额角上还贴着膏药治头疼呢。看见平儿进门,凤姐儿才抬了抬眼眉问道:“可都把话跟宝石说明白了?”

“都说清楚了,宝石妹妹虽比我小两岁,但处事比我还老道,果然是绍王府出来的人。”平儿跟着王熙凤,已经比寻常姑娘们的丫鬟强多了,见过了许多大世面,也很会料理家事。

可跟宝石接触过后,还是赞不绝口。

凤姐儿听了也只点点头,冷笑道:“解释清楚就与咱们无干了,咱们没想吃螃蟹,就更不能去白沾上一手腥,没得晦气。”

她那姑妈,当时办这事儿根本没跟她透一点风儿,可见是不准备分她一杯羹的。

平儿见凤姐声气儿不好,也不敢多说:近来府里事多,东府小蓉大奶奶又病的厉害,请了大夫都说难办,可能今冬都熬不过去,甚至还有直接叫预备后事的。而自家二奶奶又一贯跟小蓉大奶奶关系好,怪不得心情极差。

想到这里,平儿不由道:“虽说小林太医现在是陛下跟前有名有姓的人,但到底住在咱们府上有亲戚情分,怎么不能请她给小蓉大奶奶看看呢?小林太医也常去拜访林家故旧夫人们,想必举手之劳的看诊也就做了。”

凤姐儿看了平儿一眼,只道:“这话别去外头说。东府的事儿多少有些古怪。”她沉思了一会儿到底跟平儿交了底:“我冷眼看着,别瞧着珍大哥哥珍大嫂子到处请医问药的,但未必是盼着蓉儿媳妇真的好起来。”

平儿听得心里都犯突突。

荣国府许多事都是瞒上不瞒下的,下人们嘴里什么都敢嚼说。比如关于宁国府混乱的男女关系,平儿就听过很多闲话。

东府里大老爷贾敬在道里‘修仙’,府里说了算的就是贾珍。珍大爷算起来其实跟宝玉是一辈,辈分不高只是年岁长。

上头既然没有亲爹管着,那真是无所不为。

而珍大爷的儿子贾蓉小爷,几年前娶了秦氏为妻,那小蓉大奶奶生的着实貌美。

也就是因为这貌美,生出许多闲话来。东府许多人背地里都说,珍大爷跟儿媳妇不清不楚,说的有鼻子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