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封信

温言悔的记忆里, 温家从不曾有过今日的样子。

以往时候,就算外面的生意遇到再大的危机,温夫人与温九楼也从不会把情绪带到家里来, 她作为温家的小姐,只需要每天待在家中, 过着家人们替她安排好的生活。

但是今天,温家的天好像塌了。

温言悔从学校一路焦急地坐车回到家中时,温九楼夫妻和温睿都已经回来了,温九楼在客厅中不断来回踱步, 温睿双手紧握站在窗边, 温夫人则默默坐在沙发上垂泪。

“父亲、夫人、大哥……”温言悔张了张嘴,“二哥他……”

三人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眼睛中都带着温言悔前所未闻的悲痛。

“不可能……二哥那么厉害,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温言悔觉得自己压抑地喘不过气来,“二哥怎么可能出事……”

“是日本人。”温夫人闭上眼睛, 话仿佛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他们派人到码头让工人转告我们,问我们如今的结果可还满意,接下来打算再让谁去送死,接着电报就传来了消息……消息说, 珩儿坐的那艘船在过三峡时遇到水匪,连船带人,全部被炸毁沉江了。”

“沉江?!”温言悔浑身一震,接着想到什么,“二哥的水性和武艺都那么好,如果是遇到水匪沉江的话, 他一定可以逃出生天的的呀!”

“……”一片沉默, 客厅里的三个温家人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我草他妈的!”温九楼一声怒吼, 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老子这□□本领事馆和日本人拼命!敢动我儿子,我看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我毙的!”

“你站住!”温夫人猛地起身,一语喝住温九楼,“珩儿已经走了,你也想去送死吗?!你现在去杀了几个日本人有什么用,你查得出来究竟是谁亲自动的手,你对得起珩儿拿命去干的事吗!”

“那你说怎么办?珩儿难道就白死了吗!”温九楼怒火中烧,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转头看见温夫人满眼含泪的神情,才终于冷静了一些,沉默着喘着粗气。

温言悔被他们的反应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只能求助地看向窗边的温睿。

“日本人除了口信外,还托人给我们带了一个口袋。”温睿冷声开口,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里面都是他贴身带的东西,如果他们没有控制住温珩的话,那些东西到不了日本人手上。”

“是什么?”

“是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温言悔猛地转身,正看见谢颜站在门廊上,脸上带着匆匆而来还未收去的风尘。

“阿颜……”温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穿着石青色大褂的少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一步步走到窗边,阳光在他脸上留下恩赐的光芒,却仍旧无法照亮满脸阴霾。

“他们送来了温珩的什么东西?”谢颜一字一句问温睿。

“……”温睿沉默几秒,指了指桌上。

谢颜快步走过去,一把打开那个不起眼的袋子,下一秒袋子直接从他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里面的物件全部滚落出来。

温言悔颤抖着看去,光滑的地板上,一片被精心处理过的枯叶,一只水杯,一张月票和一个护身符七零八落地静静躺着,而它们的主人,或许已经静静躺在崩腾的江水中。

“……”

谢颜突然后退了半步,第一次感到如此仓皇无措。

“这些东西,除了护身符外,都是你给他的吧……”温睿也静静看着地面,“他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怎么可能……”

“我不信。”谢颜听出温睿的未尽之语,眼神突然疯狂起来,“这些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不就是、不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吗?!温珩说不定只是脱身的时候忘了带了!我不信——”

谢颜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折身朝楼上狂奔而去。

“阿颜!”

没有管身后的呼喊,谢颜一路飞奔到三楼,直接闯进了温珩的卧室,他还记得临行之前,温珩告诉他,如果自己这次有什么意外的话,请谢颜一定要去自己卧室书桌的左抽屉里取一样东西。

站在熟悉的卧室里,谢颜浑身颤抖地深吸了几口气,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个最不想打开的抽屉。

空荡荡的木抽屉里,一封没有密封的信静静躺在那里。

谢颜的手一点点、一点点探出,最终捧起了这封被主人不知怀着何种心情写下的别信。他颤抖着取出里面的信纸,大滴泪水打在单薄的纸张上,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对文字的辨认能力。

“阿颜:

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大约有两种可能——或许我在去四川的路上出了事,那么这封信中所写的所有我想对你说却还未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就算有了交代;或许我已经平安回来,我们即将结婚,我把它拿出来逗你玩,那么我们可以一起好好读完这封有些啰嗦的信件。

我当然希望你遇到的是后者,然而如果真的是前者,也请你不要太伤心,好好走完未来的人生,是我太福薄,无法与你携手余生。

……”

信纸上的墨迹在这句话后晕染开几分,大约是写信之人提笔停顿了许久。

“接下来是我想对你说的一切——

其实最初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后,独在异国他乡还未成年的我说毫不在意,那是假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件事,设想最坏的结果,尝试接受,也接受了自己可能孤独一生的事实。

好在父母最终接受了我的性向,这是我最庆幸的事,但对母亲那段时间一直张罗的要给我定亲的事,我却没抱多大希望。

这世上和我一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年纪相仿便排除了大半,再加上还要兴趣相投彼此爱慕……我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然而我遇到了你。

后来你问过我,为什么会爱上你,我当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我觉得,或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我眼中便与众不同。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受李天维之邀去芙蓉街谈生意,不经意间看到了你。穿着粗布棉袄,打扮土气的少年站在德餐厅门口,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偏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十分自信的傲气。

他面带微笑,语气轻松地给同伴翻译面前洋人羞辱的话语,不但毫不在意,神情里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瞬间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没有多想,我出言相助,又在得知对方无处可去后为他介绍了住处。

第二次见面则来的猝不及防。

我被冒失的伙计带到齐休疾家的医馆前,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久前才见过的少年身体似乎不太好,但这丝毫掩盖不了他的光芒,我看着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面对长辈,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几段话便将齐父问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