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紫央殿中一片寂静。

虽是坐在一起用晚膳,但戚寸心却并不像从前那样和谢缈坐在一起时便有说不完的话,她闷头吃饭,安静得很。

宫娥们明显察觉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间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她们出出进进便也更加谨小慎微。

从浴房洗漱回来,戚寸心躺在床上抽出一本书来看,她故意背对着谢缈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但也许是手里的话本子有几分幽默,引人入胜的情节令她一时忘了许多事,她不一会儿笑出声来。

谢缈听见她的笑声,薄薄的眼皮微动,睁开眼睛看向她的后背。

“你看这个……”

戚寸心又笑了一声,回过头对上他一双眼睛的刹那,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显然,她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气氛有点怪。

戚寸心一下将旁边的小黑猫抱到她和谢缈中间,随即她指了指猫,没好气地对他说,“不准越界。”

胖乎乎的小黑猫歪着脑袋舔了舔爪子,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对少年夫妻间不能逾越的“楚河汉界”。

说完,她便背过身去了。

而少年静默地凝望她的背影良久,却仍是一言不发。

但半夜,戚寸心惦记着这两日的事情,闭着眼睛满脑子都还是今日在九重楼时,周靖丰同她说过的那番话。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勇敢。

勇敢到只是看着他,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看他那双总是映着她的影子的清澈眼瞳,她就抛却从前的诸般犹疑,跨越身份的鸿沟,走向他。

但凡他当初不来缇阳接她,但凡他有一刻如她一般犹豫着要和她分开,她也不会因为那个时候心里的一点舍不得而跟着他回到月童。

可正如周靖丰所说,

她跨越了身份的沟壑,却还未能真正走向他。

他们之间,还有那一程不知长短,不知未来的山水需要翻越。

戚寸心满心疑虑,许多矛盾的情绪纷至沓来,在她的脑子里缠裹交织成一团乱麻,也不知到何时才疲惫睡去。

清晨的第一缕天光顺着窗棂涌入,照进内殿却只是晦暗散碎的光线。

戚寸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眼睛还没睁,先钻进身边人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打了个哈欠问:“缈缈什么时辰了?”

一瞬死寂,她猛地睁开眼睛。

少年眼睫微动,茫然地睁眼迎上她的目光。

他眼底睡意未消,乖乖地由着她抱。

戚寸心像是被火焰燎了手似的,一下子缩回去,然后坐起身来掀被子,小黑猫没找见,却瞧见少年雪白的衣襟微松,露出来他精致漂亮的锁骨,还有一片冷白的肌肤。

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在她掀被子的时候也坐了起来,正伸手揉了揉眼睛。

但才睁眼,他便看见戚寸心的脸颊有些泛红。

他顿了一下,伸手要去触碰她的额头,却被她偏头躲开。

她赤着脚下了床,跑到屏风后去匆匆忙忙地换衣服,或是天不亮就守在外头的子意与子茹听到了动静,子意便敲了敲门。

“你们为什么不叫我?时间是不是晚了?”戚寸心掀开珠帘到了外殿,推开书案旁的那扇窗,探头去问她们二人。

“是周先生说姑娘您这两日精神头不好,便让我们迟一些叫你,天亮了再去楼里也是一样的。”

子意垂首行礼,恭敬地说道。

戚寸心匆匆穿好衣裳,由着柳絮带着宫娥进来替她梳发,而她在铜镜里看见少年就坐在软榻上,握着一杯热茶也没喝,氤氲热雾缭绕,衬得他眉眼更淡。

但当他侧过脸来看她时,她又垂下眼睛,不看他了。

一切收拾停当,戚寸心瞧见柳絮已经命人将早膳备好,她站起身,抿着唇片刻,还是对他道:“早饭你自己吃,我去楼里和先生他们一块儿吃。”

她说完便提着裙摆迈出殿门去,也不回头看他究竟是什么神情。

“殿下……”

柳絮垂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撤了吧。”

谢缈轻抬下颌,语气清淡。

“是。”

柳絮忙唤了人进来,将桌上的早膳都撤了下去。

而谢缈则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来,迎面是一侧窗棂外的凛冽晨风,他的手指慢慢地拨弄着腕上的银铃。

听着它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直到铃铛里的那只虫子躯体一点点变大。

铃铛不再响了。

而初盛的天光里,少年明净的眉眼不剩丝毫温度。

莫韧香早几天便回石鸾山庄去了,山庄内还有一大帮子人,她不能一直在九重楼内待着,而那些莫家的哥哥姐姐也都跟着回去了。

如今又只剩周靖丰和砚竹两人在这儿。

“你往日里一顿饭都不肯在这儿多吃,硬要回去和你夫君一起,今日倒是稀奇,怎么偏来这儿吃饭?”

周靖丰一边喝粥,一边调侃。

“我在生他的气。”

戚寸心咬了一口包子,脸颊鼓鼓的。

周靖丰眉毛一挑,笑了,“昨日他生你的气,今日你生他的气,你们这对夫妻到底是年纪轻啊。”

“说说,你又是为什么生他的气?”

周靖丰粥也不喝了。

连砚竹也放下了碗,专注地盯着她。

“……”

戚寸心想了想,还是将昨日出宫便遇见徐允嘉他们的事说了,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先生,他总是试探我。”

“就像您说的那样,他总要猜我的想法,而我也只能去猜他的。”

她垂下脑袋,“我只是突然发觉,我和缈缈之间,不是只跨越两个天差地别的身份,就可以永远在一块儿的。”

她看起来有点颓丧。

而周靖丰盯着她片刻,笑着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我这个老头子一时的口舌之祸。”

“不是的先生,您只是点出了我一直在逃避的事。”

戚寸心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想了想,您说的这些我之前也许未必没有觉察到,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深想,是我一直想要活得糊涂一点。”

“糊涂点儿有什么不好?”

周靖丰却道,“这世上最难的,就是难得糊涂。”

他将一个包子递给她,“寸心啊,我昨日同你说的那番话不是要让你退缩的,你这么一个勇敢的姑娘,做什么事都没有退缩的道理。”

“我只是说出了你们二人的症结所在,但我不认为你选择太子是一件错的事,”周靖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又道:“我之前去见裴寄清时便听他道,是你在东陵救了太子,后来你们成亲那日太子回了南黎,若换了旁的什么人,那些天潢贵胄有几个会为了一个没身份的姑娘违抗宗室礼法?”

“你心里想必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你知道你没有选错夫君,所以你才会鼓起勇气来到月童,任由所有人打量你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