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金源来的消息,晋王已经醒了。”

徐允嘉立在廊上恭谨地将一封信奉上,而临着栏杆的少年才被檐外淅沥的雨水沾湿了手,水珠还沾着他苍白的骨节,双指捏来拆封的信件,他只略微扫了几眼,便听开门声响起。

抬眼时,他正见戚寸心推开门走进房中来。

徐允嘉见她走过来,便垂首行礼,随即走了出去。

“去哪了?”

谢缈等着她从屋内走到廊上来,才问。

“这样的阴雨天,宋伯伯的腿疼得厉害,我就让徐二公子和子茹去买些现成的药酒,再配些药材回来。”戚寸心见他一侧的衣袖沾了些飘进来的雨水,便将他往面前拽了拽,又说,“我母亲有个药酒方子很管用,只是现在泡的药酒至少要过半个月才会起效。”

少年皱了下鼻子,“难怪。”

“什么?”她疑惑地问。

此间暮色四合,檐下的一盏灯笼被雨水浸湿,烛火几经挣扎,到底还是在这一瞬熄灭,少年忽然俯下身来,也许是才沐浴过,他身上的冷香味道袭来,那一双眸子也仿佛还浸润过湿润的水气般,神光柔亮。

戚寸心眨动一下睫毛,忽然不敢呼吸了。

却听他道,“娘子的身上沾着药味。”

“啊?”

戚寸心反应了一下,随即侧过脸躲开他的目光,又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她背过身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回头来看他,“好像闻着是有点苦。”

“嗯。”他站直身体,轻轻颔首,那双眼睛停在她有点发红的鼻尖,犹如变戏法一般,戚寸心只见他雪白的衣袖微荡,白皙漂亮的手指间便多了一颗奶酥糖。

她还有点发愣,那颗糖就已经到了她的嘴里。

“又没有喝药,吃什么糖。”她咬着奶香浓郁的酥糖,抿唇笑了一下。

“闻着苦也是苦。”

少年一双清澈的眸子始终专注地停在她的面颊,认真地说。

“哦……”

戚寸心压住上扬的嘴角,有点开心,但见他另一只手里纤薄的信纸,她便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少年随之轻瞥一眼略沾了些雨水的纸张,倒也没什么所谓,径自将其递到她面前。

信上只有寥寥一行字,戚寸心接过来只瞧了一眼,便抬头望他,“你二哥命真大。”

少年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如画的眉眼也更为生动了些。

“缈缈。”

戚寸心将那纸张折起来,凑到他的面前,“你悄悄告诉我,他这回受伤,是不是跟你有关?”

“是肖怀义的叛军,与我何干?”少年扬眉,语气平淡。

德宗在位时,南黎境内便多了一支叛军,大约有几千人之数,但一直不成气候,只是那出身草莽,练就一身好武学的叛军首领肖怀义是个极善掩藏踪迹的,这些年来,他没少给南黎官府找事。

戚寸心看他这样一副神情,明知他一定在其中做了些什么,却还是忍着笑,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也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晋王这一回,是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叛军首领肖怀义尤恨谢氏皇族,这回的刺杀,无论如何也与谢缈扯不上任何关系。

如果不是晋王忽然遇刺,也许她和谢缈在新络遇上的,就不会只是一个关浮波那样简单了。

他们这一路来都是被动地承受着各方的围追堵截,若不是谢缈这一招釜底抽薪奏了效,只怕她与谢缈此时还出不了新络。

“他那么大个祸害怎么就没死呢?”戚寸心嘟囔了一声。

“他身边不是没有得力之人,娘子别忘了,他母妃吴氏一向很会为他打算,肖怀义能让他受此大辱,已经很是尽力了。”

谢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双眼睛弯弯的,“不急。”

他语气轻缓,意味深长。

“姑娘,该用晚饭了。”适时,门外传来子意的声音。

“缈缈快走,我方才问过了,今晚有水陆珍!”戚寸心一下牵住谢缈的手,拽着他往里走。

铃铛细碎的清音就在她与他的袖底轻响,随着他们两人轻快的步履时时而动,那是比檐外的雨滴还要清脆的声音。

在这靠水的延平镇上有一道出了名的好菜——水陆珍。

取梭子蟹肉,大银鱼,鸡胸肉,白虾肉等细细剁成泥,再用鸡鸭蛋清,花椒粉,盐等调味料,再加些白酒,作丸饼,蒸熟入羹,味鲜而美,即为水陆珍。

“延平镇地方不大,这水陆珍倒真是不错。”徐山霁才一尝碗中的羹汤,眼睛都亮了。

那跑堂的才又将两道菜送上桌,一听徐山霁这话,便笑着道,“我们用的河鲜和鸡肉都是新鲜的,不鲜不成水陆珍,请各位客官慢慢享用。”

说罢,他便退出房去,将门带上了。

戚寸心舀了一碗给谢缈,又添了一碗给宋宪,宋宪乱蓬蓬的头发已经洗过,换了身还算周正的褐色长袍,胡须也剃掉许多,如今人不但看着精神许多,好像比之前也还要年轻些了。

“看什么?”

戚寸心才与宋宪说了几句话,回头便见谢缈正在看她。

少年闻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头,端起一旁的酒杯抿一口,他的食欲并不好,即便是戚寸心觉得很合口的水陆珍,他也吃得极少,仿佛他此时在这饭桌上唯一的兴致,便是喝几口酒,或给她夹菜。

“缈缈吃这个。”

戚寸心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他瞥了一眼,还是拿起筷子,乖乖地吃了。

夜渐深,戚寸心与谢缈洗漱过后,却还没有什么睡意,便索性在栏杆前看雨,雨声淅沥嘈杂,却更衬得人心里有种难得的宁静。

湿润的水气拂面,戚寸心正用针线在灯下给小黑猫缝补它破损的项圈,草草几针便好,她转身唤了声“芝麻”,那只黑乎乎的猫便“嗷呜”一声一下子冲到她面前来,她俯身将它报到膝盖上来,又去唤身边的少年,“缈缈,你把项圈给它戴上。”

少年不言,却乖乖拿了桌上的忍冬花项圈给它戴上,随即又拎着它的脖颈将它放到一旁的凳子上,可它却偏偏一下跳上他的肩背,趴在他身上,还要来蹭他的脸,却被他伸手挡开。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就这么坐着看灯火映照之下的雨幕,直到戚寸心开口说,“再有半个月,我们就能到京山郡了。”

“嗯。”

他有些漫不经心。

“你好像不大高兴。”她终于确定了他稍微显露的几分异样情绪,歪头看他。

他就在灯火底下,少年的衣袖白得像雪,边缘处还能隐约瞧见未干的水痕,像是小猫的爪印,也许是方才他给小猫戴项圈时被它沾上的。

猫坐在他的肩上,黑乎乎的一团,只有眼睛是亮亮的,而他脊背直挺坐得端正,仿佛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是这样极好的姿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