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月二十九日夜,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辆载粪的牛车缓缓停在城南九如巷尽头的一座宅邸前。
说是一座宅邸,实则年久失修,院墙垮了一半,墙下杂木丛生,两扇木门黑漆剥落,门前蜘蛛网缭绕,被细雨拍打的七零八落。
赶车的老汉不顾粪车的臭味,不慌不忙将其中一个木桶的盖子给掀开,随后拖出了一个人来。
老汉踢开木门,将那黑乎乎的身影给丢到了里院的廊下,便拍拍手离开了。
不多时,后院的正房里点了一盏灯,晕黄的灯光透过窗棂洒在窦旸脸上,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他鼻孔里,他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
头顶传来一道凛冽的声音,窦旸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双黑靴落在自己眼前。
“窦少爷,别来无恙啊。”
窦旸听到这个声音,扭头一瞧,对上那张咧嘴开笑的面容,吓得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四....四爷!”
面前的男人,三十来岁上下,面部线条极其冷峻,薄唇抿起,凌厉如锋刃。
正是徐淮的第四个儿子徐然。
徐然嘴里笑着,可眼底却无丝毫笑意。
“窦旸,爷我救了你一命,你如何报答我?”他边说边往里走。
窦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硬着头皮跟着他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徐然坐在案后,森然冷笑盯着他。
窦旸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神情没有半分从牢狱里逃出生天的喜悦,
“四爷为何救我?”
他并没有犯什么事,崔奕不过是拿他威胁他的父亲而已,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放出来。
但是徐然把他弄出来后,事情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露出不快来。
“我为何救你?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崔奕面前露出马脚,他现在开始查程家和你们窦家了吗?”徐然唇角讥讽道,
窦旸面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被徐然冷声打断,
“窦旸啊,为了个女人,失了理智,你可是辜负了你爹爹的栽培!”
窦旸眼底闪过一丝羞怒,咬了咬牙没吭声。
徐然脸色依旧很难看,“李庆下狱,我爹最多斩断一只臂膀,一旦程家的案子被翻,这么多年的谋划就白费了!”
窦旸听到这里,面露疑惑,“四爷,这话我不懂,程伯伯的案情不是很简单吗?”
程聪彼时任兵部郎中,无意中发现平阳卫所兵械记录档案出现了问题,便前往平阳查探,结果被人诬陷泄露军机,原来一张画有平阳附近几处卫所粮仓的图纸被传了出去,而那图纸上正有程聪的印信盖戳。
此事被平阳卫所指挥使给上报朝廷,朝廷派了人去安康,一查事情属实,便将程聪下狱。
平阳卫所处在太行山一带,平日并不是很显眼,再加上那时卫所粮仓被倒卖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喧哗。
那一张图纸严格来说并没有泄露太紧要的信息,也不曾传到北境敌国,可朝廷法度如此,程聪脱不了罪,大家只当程聪是一时不小心,倒霉透顶。
此外,因为窦家与程家有婚约的缘故,两家平日走得近,而窦家一直是徐淮一派的,所以崔奕一派的官员自动将程家化作了徐淮一派,对这件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窦旸却因一次偶然偷听了父亲在书房的谈话,才知道程家实则是被冤枉的。
至于是什么人要动程聪这样的小官,他不得而知。
但眼下,徐然说出这样的话,令窦旸瞠目结舌,莫非与徐家有关?
徐然直接释疑道,
“程聪在平阳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拿到了一件要紧的证据,我们迫不得已,将他下了狱并弄死了他。”
“窦旸,我听说你平日跟程家兄妹关系不错,你可知程聪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他们?”
窦旸心中骇浪滚滚,神色青白,“四爷,以我对程伯伯的了解,他手上真的握着什么证据,绝不可能给他一双儿女,他怕害了他们。”
徐然眉头拧起,“不可能,我们已经将程家的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查过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哪怕是程云那边也查过,都没有任何痕迹,只除了一个人.....”
窦旸听到这里,心瞬间涌到了嗓子眼,有了不妙的预感。
徐然说到这里,视线如锋刃直逼窦旸,咧开嘴笑得狰狞,
“只剩下你的未婚妻,程娇儿,哦,对了,我听说你的女人转背跟了崔奕,现在还怀了孩子.....”
窦旸面色扭曲着,浑身都在颤抖,毛骨悚然。
并非是气的,而是害怕。
徐淮五个儿子,最叫人胆寒的就是面前这个徐然,他少时是京城的小霸王,强抢良家妇女,无恶不作,无人敢惹。
一旦他盯上程娇儿,程娇儿怕是没法善终。
窦旸想起那张艳若桃花的脸,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四爷,娇儿性子软弱,她什么都不懂,程聪若是真有东西,哪怕是给我都不可能给她,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姑娘,还请您高抬贵手.....”
窦旸话还没说完,下巴骤然被徐然给捏住,骨头被捏的飒飒作响,窦旸痛得全身发麻,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窦旸啊,我把你救出来可不是让你来求情的,程聪那件事,你爹也有干系,你以为那程聪的印信哪里来的?我告诉你,我给你一个机会,给我把程娇儿给弄出来!”
“我要亲自找她要程聪的遗物,我也要让崔奕绝后!”
徐然说到最后,嘴角咧出一抹阴森的冷笑,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程聪那个女儿生的国色天香,她本该是你的,如今却躺在崔奕身下求欢,你受得了?”
窦旸闻言瞳仁猛缩,面庞变得扭曲。
徐然笑了笑,松开了手,窦旸身子一软,浑身虚脱无力,如一滩泥倒在后面墙角。
窦旸闭上眼,深深吸着气平复了许久,才有气无力问道,
“四爷,什么时候动手?”他如今已经是个“死人”,除了跟着徐然干,再无生路。
“崔玮的长孙出生了,选在后日办满月宴,崔氏族中也有人入京,崔奕最烦他们崔家那些老头子,想必那些老头子来了,不是催婚便是催他生子,届时场面肯定很热闹,我们就选在那天动手。”徐然神态悠然。
窦旸耷拉着眼皮,神色冷淡道,
“四爷,崔奕此人城府深沉,身边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还不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他的清晖园高手如云,我怕没有机会。”
徐然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
“所以才要靠你呢,靠你将程娇儿引出来。”
窦旸脸色一变。
这才是徐然救他的目的。
一股子邪火从他脚底窜到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