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公冶启牢牢地将莫惊春拢在怀里, 他长得高大,将夫子舔舔塞在身前,宽厚的胸膛能够将莫惊春整个抱住。滑落的被褥被他掀起, 也盖在身后与这胳膊一起拥住怀里的夫子, 就像是要将他彻底藏起来。

莫惊春被这一通拥后,还有点懵,肩头就沉下来一个贼重的大脑袋。

“陛下?”

莫惊春轻声说说道。

他觉得陛下已经恢复清醒, 但是恢复了的陛下不会做出这样诡异的事情,带着某种诡谲的童稚。就像是莫沅泽不舍得自己那些舞刀弄枪的小玩具,然后偷偷藏在被窝里一样, 当然最后都被乳母找到翻出来。

公冶启嘟哝着说道:“夫子, 我头疼……”

他的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像是走过了一整个蒙尘的世间, 才堪堪步了出来。

莫惊春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 帝王的臂膀就是钢筋铁骨一般, 索性靠了下去。他确实还是有点困, 不比一二十岁的精力了,熬了一宿总归是累了些。

公冶启嗅着莫惊春身上的味道。

醺浓淡香窜入肺腑, 在呼吸间沉沉地进出, 让他眉宇的皱痕逐渐散去, 就连一直在死命敲打的头痛也逐渐减退。

莫惊春闭着眼, 都能感觉到陛下的呼吸逐渐变得稳定下来。

“夫子, ”公冶启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仍然带着刚醒时的哑涩, 低低在耳边响起,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莫惊春:“……醒来, 也能记得的梦?”

多数人所谓做梦,都会在醒来一瞬间忘却自己曾经梦过的内容,只余下浅浅的情绪。或是悲痛,或是快乐,或是绝望……这些是梦之奇幻。

能完整记住梦境的内容,实在是不多。

“醒来,也能记得的梦。”

公冶启并未睁开眼,他的手指隔着被褥抱紧莫惊春,淡淡说道:“在梦里,夫子死了。”

莫惊春一顿,淡笑着说道:“是人,终有一死。”

“被我杀死的。”

莫惊春微蹙眉,好半晌,他道:“那,梦里的陛下,最终清醒了吗?”

公冶启缓缓睁开眼,黑浓的眸子盯着莫惊春的侧脸,“夫子怎会这么认为?”

莫惊春便道:“陛下,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公冶启:“这便是夫子不愿意我用那药物的缘故?”

莫惊春的身体僵硬绷直,在两人肌肤相贴的时候,他压根无法阻止公冶启感觉到他的情绪。公冶启的手指没入被褥,在莫惊春的背上来回抚弄,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摩挲着细嫩的皮肉,公冶启宛如自言自语地说道:“梦里的夫子,实在是明亮得可怕,又让我觉得抓握不住,一个不留神就会从手指间飞走……”

莫惊春:“……陛下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挪一挪身后的东西?”

顶着了谢谢。

现在已经不是大早上了!

公冶启低低笑起来,反倒是抱得更紧。

“夫子没听我说吗?我可是怕极了夫子飞走了!”他用着昨夜无往不利的委屈声音,趴在莫惊春的肩膀上低低的,小小的,可怜兮兮地说着,然后又用侧脸蹭蹭莫惊春的脖子,再蹭蹭他的脸,分明是一只撑肠拄腹的饕餮,却偏要做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

莫惊春忍了忍,“……陛下,这样的话,如今就连几岁小孩都骗不走了。”

什么飞走了,他就是轻功再高超,人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公冶启的眼神幽深。

他摩挲着莫惊春背上的蝴蝶骨,眼底阴森得可怕,那惊鸿一瞥实在难以忘怀,以至于现在公冶启都记得梦中莫惊春死在怀里的感觉。

他将怀里的夫子抱得更紧,抓得更牢,连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也舍不得撒开手。

公冶启轻声说道:“夫子,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将你栓在我腰带上,时时刻刻能跟着我便好了。”

彼时莫惊春终于忍受不住公冶启的熊抱虎扑,硬是从他怀里死命扑腾了出来,如今正站在床前换衣裳。微弯腰捡起之前丢在地上的东西时,公冶启的视线从腿内侧的红痕扫过,蠢蠢欲动地抓住了盖在膝盖上的被褥。

莫惊春起身看了眼窗外,发现本来大开的窗门不知什么时候阖上。

莫惊春默,淡淡说道:“把臣的脑袋砍了,或许还有可能。”

公冶启将垂落在床榻上的腰带卷成一团轻轻丢在莫惊春的后脑勺上,懒懒地说道:“这是惩罚夫子的胡言乱语。”

莫惊春捂着后脑勺,然后又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换过衣裳后本来是要出门叫人,却听到刘昊中气十足在外面说话:“陛下,夫子,两位可是起了?膳食已经备下。”

莫惊春:“……”

在家里听到刘昊的话,怎么都觉得有点诡异。

但是身后还躺着一只不愿起来的美丽恶兽,莫惊春也别无他法,只能打开了门,让刘昊目不斜视地进来。

莫惊春倚在门上,“你是怎么弄出这一桌的?”

刘昊身后那琳琅满目的菜品看过去,居然都还不错。

刘昊嘿嘿笑道:“这可都是卫壹做的。”

狐假虎威非常好用,卫壹扯着莫惊春的虎皮去了小厨房,捣鼓出了这么一通,然后再送了回来。即便真的引起了谁的注意,可是眼下莫惊春已经醒了,多少是能敷衍过去。

莫惊春哭笑不得。

他趁着屋内有人伺候,慢吞吞地走到屋外廊下,站在那里晒太阳。

莫惊春微仰着头,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如同覆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公冶启靠坐在屋内说话,一时间分神看到夫子的模样,只觉他浑身金灿灿,好看得很。

刘昊有所察觉,立刻闭嘴。

良久,公冶启慢慢说道:“刘昊,你说夫子,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其实对寡人也有情呢?”

即便非常微小,即便几不可察。

但是存在,便是存在。

公冶启是不会错认的。

刘昊的背脊发毛,与此同时又觉得陛下此时的模样有些古怪。

就在月半之前,刘昊还曾经感慨过依着陛下的脾气,无论是巧取豪夺,还是诱哄拐骗,怕是永远都不可能让夫子脱离自己掌心,这种刚硬强猛的做法实乃硬碰硬,极其容易两败俱伤,却偏要勉强。

转瞬间,陛下好像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温和。

刘昊斟酌着说道;“莫太傅一贯是个多思多虑的人,如果不能让他卸下防备,怕是……”

公冶启的目光落到刘昊身上,他没有针对刘昊说的那番话,而是突然问道:“刘昊,你在寡人面前提到夫子,总是口称莫太傅,面对旁人时却是宗正卿,这是为何啊?”

刘昊:“……陛下,在听到莫太傅的称呼时,总是会比旁个稍稍喜欢些。”

旧时的称谓,似乎代表着某种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