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以后
谢长明醒的很早,外面的天还未亮,树影映在窗纸上,微微摇晃着。他一贯不需要很多睡眠,多余的时间用来练刀,绘制阵法,做了很多事。
今天他却没有起床。
因为盛流玉歪在他的怀里。他垂下眼,看到颈窝处的小长明鸟,也许是昨夜做了噩梦的缘故,眉眼更显得脆弱,似乎很容易被人突兀的惊扰。
谢长明不想吵醒小长明鸟,心跳却逐渐加速,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心跳却大到像是要把怀里的人吵醒。
想要吻他。
谢长明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吻,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日上三竿,盛流玉终于醒过来。
屋里很安静,小长明鸟用脑袋蹭了一下谢长明的胸口,不太愿意起床。
谢长明看着他,心想如果早几年找到这小东西,说不定自己此时此刻连刀都不太能握得稳。因为他的自制力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很轻易就被打败,只是看着小长明鸟,什么都不做浪费掉的时间也觉得愉快。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谢长明挑了挑眉,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是小猪么,睡了这么久,还要赖床?”
盛流玉是必然不可能承认的。
于是洗漱过后,盛流玉被塞了点热茶水和几枚糕点,两人准备出门。
管事的人就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见他们出来了,立刻走上来:“现在外面才经历过战乱,那些市井小民也不懂得规矩,怕是冲撞了贵人,不如派人跟着您,也方便些。”
谢长明拒绝了:“我不喜欢。”
其实这些凡人未必知道他们的来历,却很会看人眼色。谢长明对人笑的时候都很温和,很平易近人,是最容易结交的那一类人,可不笑时的眉眼是很寡淡的锋利,总是冷的。
谢长明拽着盛流玉的手出去,他表现得不太顺从,很不情愿,踉跄了一下才迈过门槛。昨日来的时候,盛流玉来了幕离,不太能看得清面容,现在有人偷偷他好几眼。
今天的天气不错,柳絮纷飞的季节刚过,他们没有坐车。方才的盛流玉看起来还很不情愿,他一贯很清冷疏离,只要冷着脸,什么都不做,都让人不敢轻易接近,怕冒犯了他,不需要很多演技。但走出那条宽阔整洁却僻静的路后,外面的街道便热闹了起来,许多人,许多摊贩,虽然四处都是战争留下的伤痕,倒下的旌旗,坍塌的木亭,被砍断一半的老树上依旧挂满了白色槐花。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谢长明从一家破败的店铺中买了包品质低劣的玉石,又一一绘制上阵法,再捏碎成尘灰,落在街道上。
盛流玉有点好奇:“这是什么?”
谢长明怔了怔,才同他解释:“一个阵法。这些尘灰只有很少的灵力,会附着在世间万物上,很少被人察觉。它们会随着人类的踪迹、野兽的脚步,或是跟着风,或是雨,飘散的很远。一旦有灵力反应就会立刻记录下来,传送到主阵法那里。郑合升经过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痕迹,因为他不是伪装成凡人,而是以修士的身份介入俗世的纷争的,也没有收敛身上的气息。”
盛流玉听的很认真,点头道:“你会的这些,我都没听过。”
虽然不太明显,但这已经是夸谢长明很厉害的意思了。
这个阵法听起来厉害,但如果要跟踪别人的踪迹,实则有许多精准方便的法子可以代替。只是此时他们还不能和郑合升翻脸,这个阵法很难被人察觉,才拿出来用一用。这个阵法是从之前那个改进来的,别人自然是不会的。而这世上除了谢长明,大约没有人需要从万万人的世间寻找一只灵力微弱的小鸟,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些。
这么多年来,谢长明为了找鸟,将这个阵法改进了无数次,以最少的灵力,寻遍了几洲,即使是修仙界的人都难以想象。
这些盛流玉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一路上,谢长明除了隔一段距离就捏碎块玉石,就是买些吃食对盛流玉进行投喂。
大多数时候,盛流玉都不会记自己吃了什么,喜欢吃什么,他不需要表达喜好,因为谢长明永远会找来新鲜的吃食,再根据从前的情况调整下一次的菜单。
作为一个饲主,谢长明对这些驾轻就熟,小长明鸟被养的很好。
盛流玉被填鸭式投喂得很饱,不愿意再吃,便要找谢长明麻烦,问他道:“你总是喂我,自己怎么不吃?”
谢长明偏头看他:“你每一样都尝了点,剩下的难道都扔了吗?”
盛流玉只当作听不到,反正他现在是双耳失聪,没理会谢长明的话,兀自走到一个卖云吞的小摊贩那里要了一碗云吞面,拿了枚金叶子给他。
那摊主倒是很眼馋那枚金叶子,但终究愁眉苦脸道:“公子,这怎么找得开?”
到底是不肯收,最后还是谢长明付账。
盛流玉将金叶子丢给谢长明,坐到那棵开满槐花的树下摆着的桌子等云吞面。
云吞面还未好,一位背着箩筐的大娘先走到了他们俩面前。
那大娘生的一脸苦相,日子过的大约也很是愁苦,见到客人时还要堆满笑,捧着金黄的枇杷递过来:“自家种了十多年的枇杷树,回来的时候院子都荒了,唯独这枇杷结的很好,小少爷要不要尝尝?甜得很。”
于是,谢长明剥了一个给盛流玉尝。
那位大娘的腿脚不太利索,又走了整个早晨,才卖了一点枇杷,累的直不起腰,盛流玉又为她点了一碗云吞,她便也缩手缩脚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难免对好心的小少爷讲起自己的苦命事。
她的丈夫、姊妹、孩子全在这场战争中死光了,最后只留她和她一个小孙女运气好,逃过一劫,在外面靠讨饭度日,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听闻敌军走了,又一路讨饭回来,总算是回了家。可即使如此,她伤了腿,做不了重活,只好出来卖些枇杷。
这似乎是一个很寻常的悲剧。
战乱过后,白骨遍地,这座城中的大部分人要么死去,要么痛苦的活着。
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依旧要继续活。
凡人比这座城中所有事物都脆弱,因为他们是活着的,是由血肉组成的,却没有抵御刀剑的能力。可是城墙还未重建,旌旗没有扶起,一切死物上刀劈斧凿的痕迹未曾消退,凡人却迅速隐藏起了或许还未痊愈的伤痕,重新开始了生活。
他们的寿命短暂,一生中会遇到无数天灾人祸,很多都不能反抗,只能承受失去重要的人或物的痛苦,慢慢地等待伤口的愈合,再逐渐遗忘。
谢长明下定决心修仙,起初是源于他发现自己的确是个很偏执的人,不允许有任何意外,不能接受仅有之物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