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蝴蝶
谢长明到达魔界的时间,要比他去第三十三魔天做客早得多。
他先遇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准确来说不是人,是一只猫。
地阎罗。
谢长明与地阎罗之间的关系,不能说是君子之交,只能说是仇深似海了。地阎罗不止一次想要抓住盛流玉,甚至得手过一次;谢长明则杀了它一次,让九命猫失去一尾。
黑猫蹲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它看到一只胖猫先一步被扔出来,四只爪子在半空扑腾了一阵,无能为力地跌在冻土上,叫得十分凄厉,便很有兴趣地把胖猫捡了起来,叼住了后颈。
白猫的体形庞大,看起来是只富裕猫,打架也不会弱,但其实都是毛长,只是虚胖,被瘦削的黑猫叼起来后,动也不敢动,怂得要命,一见谢长明落地,就发出求救的喵喵声。
谢长明看了一眼,问:“你来做什么?”
地阎罗松开嘴,胖猫终于四脚着地,惊慌失措地想跑开,却被踩住了尾巴,又动弹不得了。
地阎罗语气和善,却也是不加掩饰的虚伪:“听闻小长明鸟堕魔了,真有此事?”
谢长明没有和它在这里打上一架的打算,准备捞出胖猫,直接离开。
地阎罗作为猫,身手灵活,远不是娇生惯养的胖猫可比的,谢长明一不留神,扑了个空。
黑猫继续道:“你的小长明鸟打下了第三十三魔天,正住在那里,过得还不错,你着什么急?”
谢长明察觉到它有话要说,站在原处,低头看着它:“你想说什么?”
又顿了顿,反问道:“你不是能看到未来?怎么看不到今日盛流玉堕魔,反而之前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
地阎罗曾说过,它在小长明鸟的命运中看到谢长明的死相,谢长明会因盛流玉而死。
黑猫诡异地笑了笑,一边的胖猫吓得瑟瑟发抖,又被黑猫玩弄了耳朵。
它解释道:“你还记得那件事。天道给我的能力,说是预言,其实并不准确。我能看到的是在此时此刻,这个世界的无数种未来中,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人的命运不是注定的,可能会因为某个看似很小的决定改变,只有生、老、病、死不可逃避,看得最清楚。而修仙之人一旦飞升,离开此世,之后的命运也会消失。而你的命运……奇怪的是,你确实是活在此世的人,命运却像是一条不存在的线,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与小长明鸟的交集之处,从他的命运中看到你的。”
谢长明“嗯”了一声。他知道地阎罗没有说谎,因为地阎罗的能力来自天道,而甚至连天道,都看不到他的命运,所以才会逼迫盛百云生下孩子——完全在天道掌控之中的小长明鸟。
在谢长明出生后,盛流玉也会破壳而出。
这是命中注定。
谢长明没理会胖猫的哀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三十三魔天,宛如伫立在云中的高耸倒塔,他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轮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认真地问:“那么,当一件事有开始的预兆时,你能看到结果?”
而两只猫都在打打闹闹。辟黎是像猫的灵兽,地阎罗则是天道以猫为原型捏出来的神兽,它们归根结底是两只猫,很有一些凡猫的习性。白猫很不老实,黑猫便想将它从头到尾舔个遍,刚舔到一半,就被打断,也没松口,只是“呜”了几声,表示肯定。
但盛流玉堕魔并不是源于突然的改变,不是盛百云再难以压制的愤恨,长老的良心发现,或是某个知情人的意外告知,而是因为一封信。
而这封信早在十八年前就被写下,寄存在照世明那里,这是一件早有预兆的事,地阎罗却没有看到。
不仅是天道,天道之外的很多事都非常奇怪,难以解释,像是游离在此世之外。
地阎罗终于舔完了,它猛地抬头,露出一金一红的两只眼瞳,荧荧地看着谢长明:“谢六,我是来帮你的。你想挽回那件事对不对?你不想让小长明鸟成为堕魔,被修仙界追杀,被当成万恶之恶,而是希望他回到以前,当那只高高在上,万万人敬仰的神鸟。”
谢长明偏过头,他的神色漠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变化:“那些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他不能容忍盛流玉失去那些,也不能容忍盛流玉被人侮辱,这些是小长明鸟没经受过的事。
谢长明不太耐烦地笑了一下,他的耐心大不如前,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黑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很难得显露出猫的本性:“我的确永远也不可能代替长明鸟,但也不需要了。长明鸟也好,地阎罗也好,都没什么区别,都是随意就可以丢掉的东西。我现在确实觉得,那只小长明鸟想的不错,比起取悦祂,祈求祂的赐福,我现在更希望祂的愿望永远不能满足。而魔界是祂看不到的地方。”
猫是执拗而古怪的动物,它之前的成千上万年都在执拗中度过,一旦决定放弃,就不会再留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反而是迫切地希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主人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黑猫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魔界是被天道遗弃了的地方,祂厌弃了这里,所以正道之人一旦献祭,沦为堕魔,就不可逆转。但我是魔界之主,当然知道一点别的法子……”
谢长明看着它红色的那只眼睛。
它引诱道:“一个可以立地飞升,离开此世,不再受天道监管的陆地神仙,可以与小长明鸟交换。但是,人一旦堕魔,就不可能成仙了,世人修行,多为了得道飞升。谢长明,你真的愿意吗?”
魔界的天气多变,大雪不过转瞬之间便落下。
谢长明立在雪中,他站了好一会了,连睫毛上都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低声道:“我求之不得。”
人可以轻易讲出永远,却很难做到,世事太过无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人奢求永远与朝生暮死的蜉蝣奢求明天的太阳好像没有很大的差别。谢长明是死过两次的蜉蝣,他曾同另一只格外漂亮的蜉蝣许下承诺,是永远,是地久天长。
蜉蝣的一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谢长明也没有。
盛流玉醒来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脸上。
谢长明看着小长明鸟,在长久的,漫无目的的凝视后,忽然觉得他的脸很小,只要微微张开手,好像就可以盖住。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盛流玉睁开眼,似乎还很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眨了好几下眼,睫毛扫过谢长明指腹的皮肤,有点痒。
谢长明在指缝间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瞳,他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只美丽而脆弱的蝴蝶,蝴蝶被笼在掌心,翅膀不停地扑棱,一切都是无能为力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