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翌日清晨。

海兰珠一觉醒来,小玉儿消失不见,榻边多了一件嫁衣。

针线繁复,红得灼人,金线带来前所未有的熟悉之感,其上凤凰缠绕清唳,展翅欲飞。

……和她亲自做的那件相似,却比她制得更华美,仿佛脱胎换骨取得新生,缠绕间,数不尽的玉石熠熠生辉,让人多看一眼的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如此绣艺。

她怔怔地抚上,触手似霞缎,似云锦,直至吉雅满是喜意的声音响起:“格格,诸位嬷嬷已在外面候着,可要让她们进来?”

今天是大喜之日,是她嫁给皇太极的日子。

海兰珠攥着锦被,敛去眼眸发颤的水光:“进。”

天蒙蒙亮,院里一大早就喧闹起来。小玉儿眉眼飞扬,自觉充当招待的女主人,抢过博敦的活计,来来回回地忙碌,片刻也不停歇。

早中不过准备着,吉时入轿在黄昏,离送亲还有好长一段时辰。吴克善身着送亲绛服,坐立不安地走动着,时不时让人打探进度,实在煎熬不住了,便往脸上抹一抹太医的药,严肃深刻的浓眉微皱,在铜镜前瞧上一瞧。

嬷嬷们鱼贯而入,没有发出半点杂音,动作麻利地进行一项项事宜,显然是做惯了喜嬷嬷的差事。

她们服侍海兰珠净脸,上妆,更衣,等装扮完毕,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没有人知道新福晋长得好,否则哪能引得大汗如此宠爱,为之修葺离崇政殿最近的关雎宫,命镶黄旗将士抬嫁妆,还要亲自出宫迎亲?

虽没有见过关雎宫,但一打听其名含义便知大汗心思,听说涂满椒墙,陈设都是不曾见过的好东西,她们不得见而已。

大汗将她护得好,满盛京都在好奇新福晋长什么模样,嬷嬷们装扮过的新嫁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从来没有这么美的。

不是繁复至此的嫁衣衬她,而是她衬嫁衣,叫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眼中只盛得下那张脸,多看几眼连呼吸都要沉醉。

好半晌回过神,为首的嬷嬷奉上红纸,“请福晋抿上一抿。”

海兰珠坐在镜前,轻轻沾上唇瓣。

口脂更添一抹艳色,她们屏息凝神,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念头。

大汗好福气。

不到一会儿,侍女们喜气洋洋地前来禀报,作为女宾的大贝勒大福晋,还有岳托贝勒的大福晋来了。

大贝勒名为代善,也是岳托的亲阿玛,二位福晋却不是嫡嫡亲的婆媳,代善的大福晋乃是他继娶的。她们面上带笑,相携而来,岳托大福晋一进门便亲亲热热地喊:“十四婶子。”

相比多尔衮,岳托更是旗帜鲜明站在大汗那边,当年选举大汗头一个赞成四贝勒,听说没少气得他阿玛头昏。

这回得了自家爷叮嘱,心知新福晋是大汗心尖尖上的人物,岳托大福晋送的添妆很是贵重,只在小玉儿之下。说罢迫不及待去看海兰珠,笑吟吟地道:“大汗藏着的姑娘终于可以给大家见见了!”

话音未落,铜镜前的袅娜身影映入眼帘,她失神片刻,同代善大福晋低声道:“我竟从没见过这样的好颜色。”

代善大福晋何尝不是?

铜镜前坐着的美人,一举一动都极为精致,叫人不自觉地放轻声音,生怕唐突了她。海兰珠转过身来,眼波盈盈,同她们行了福礼,二位大福晋连忙回礼,接过喜嬷嬷手中的玉如意,在一旁添福祝祷。

岳托大福晋便道:“福晋是福泽深厚之人,我们不该添福,该沾福才是!”

代善大福晋笑着点点头,听得海兰珠一愣,妆台上搁着的手蜷缩起来。

福泽深厚之人?

无福批命伴随了她太多太多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想领头喜嬷嬷也附和:“大福晋说的很是,能给福晋上妆,是老奴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岳托大福晋点了点嬷嬷,兴致勃勃地夸下去,海兰珠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慢慢的,手指不再蜷起。

整颗心安稳下来,玉白耳廓爬上红晕,是,她是福泽深厚之人。

从前的一切不算什么,她有幸遇上了大汗!

……

新嫁娘这头忙碌琐碎,时辰仿佛一晃而过,汗宫那头,又是另一番光景。

恩和颈间佩了一朵大红花。他郑重其事,每过半个时辰便看看天色,祷告长生天求黄昏来得快些,反倒是皇太极面容沉稳,好似昨晚辗转反侧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即将迎娶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喜服上绣金线游龙,比起玄黑常服少了几分内敛,越发显得神奕挺拔,俊雅非凡。皇太极掂了掂手中大弓,负手望向殿外,那儿矗立着花轿,黑压压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直至礼官高喊:“迎亲——”

恩和一个激灵,尚未反应过来,便发现大汗不见了。

皇太极跨出殿门,随他出征的骏马嘶鸣一声。

他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催促道:“走,去迎你的女主人。”

.

即便是大婚,调养也不能落下,博敦端来膳房的点心垫肚子,是能饱腹、易克化的吃食。

一切准备就绪,离吉时也近了,喜嬷嬷为海兰珠遮好盖头,霎那间,眼前落下一片红。

小玉儿扶着她走,压低声音在耳旁道:“表姐,你定要同大汗和和美美,牵一辈子的手。”

说罢笑起来:“表哥候在门外呢,瞧着像是等不及了。”

和和美美,牵一辈子的手。海兰珠搭着她,红唇微弯,极轻极软地答应下来。

礼官高唱“吉时到”,她的脚步恰恰停下,透过薄纱,隐约可以看见面前的人影。

吴克善鼻尖发酸,蹲下身道:“哥哥背你。”

恍惚回到四年前,一无所有远嫁乌特的那天,模糊记忆被如今的鲜红取代,海兰珠眼眶微热,倾身抱住他的脖颈,像小时候那般环得很紧很紧。

吴克善深吸一口气,双手上抬,稳稳地朝外走去。一步两步,心头五味杂陈,一会儿想妹妹的身子还是太轻,一会儿想关雎宫的陈设如何,便就没有发现突兀响起的马蹄声,人群忽然寂静下来。

岳托大福晋捂住嘴巴,那、那一骑绝尘的人是大汗?

皇太极远远赶在送亲队伍之前下马,朝吴克善伸出手。

他低沉的嗓音带了些喘:“该我抱了。”

作者有话说:

大汗:我不急。

恩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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