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话音刚落,鳌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他恨自己嘴快,耳朵爬上浅淡的红,目光虽忐忑,却没有多少后悔的情绪。

在大汗跟前挑明了也好,一来再用不着藏掖,受罚受责他都认;二来,若是引得大汗误会,扣上觊觎海兰珠福晋的帽子,便是十条命也不够砍的。

恩和总管常常和他念叨什么挖参,他必须未雨绸缪,以防一时不察,发落到这般下场!

“……”皇太极沉默地望着他。

现如今除了海兰珠,少有让他动容的时候,可鳌拜说的一席话,他实在没有料到。

心悦……小玉儿?

这样实诚的心腹,他还是同一次遇见。皇太极没有责难,也没有说放肆,瞬间放过有关海兰珠福晋的死亡问题,决定关怀一番爱将的身心健康。

如今夜色已深,贸然回宫会惊扰兰儿。宁愿忍上一晚,豪格的人马明早会到,他与他一道进城。

皇太极靠上椅背,语气和缓:“什么时候的事。”

“奴才十三那年,被街边纨绔按着打,她救了我一命。”

鳌拜一字不落地低声说了,在大汗面前深刻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却是没提今日在关雎宫的种种,不让脸上的心疼显露半分。

他垂着脑袋,便听主子停顿片刻,道:“少年慕艾,何错之有。”

皇太极甚少关怀诸府后宅,不代表他不知道。尤其十四弟与大玉儿有旧,不喜欢自家大福晋,他心知肚明,数年前,大玉儿不愿改嫁,雅图尚在襁褓之中,他便也由着她们。

如今心思,又该如何?

十四弟对他忠心,鳌拜的忠心更无需怀疑。破坏一个,成全另一个不是他之所愿,只是鳌拜对多尔衮有救命的恩情,再候上一候,保不齐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双凤眼极为幽深,说完这句,皇太极没说好,没说不好,半晌低沉道:“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别让人瞧出来。”

鳌拜心下一喜,猛地抬头,忐忑去了个干净。

大汗没有谴责于他,没有斥他以下犯上,逾矩不敬。这话并非命令的语气,倒像是提点,意思难不成是……

便是晋升统领,鳌拜也从未那么激动过,连面颊都泛起了红。堪堪把“奴才谢恩”咽进喉咙里,他接连下拜,换了一句更妥帖的话:“奴才谢大汗不怪罪之恩!”

皇太极摆摆手,让他别跪着了:“忙了这么久,快去歇吧。本汗离京,你做的不错,五日后征战朝鲜,你是当仁不让的先锋。”

立下谁也不能质疑的功劳,方是底气所在。

恩和牵着马守在侧门,见主子缓步而出,上马前,还往遥遥伫立的汗宫望了一眼,心情极为不错的模样。

许久未现的牙酸浮上心头,他瞧着大汗恨不能把福晋栓裤腰带上,无时无刻携带才好。

听闻福晋差些在鞍山遇刺,大汗不去想那五个小喽啰,在精锐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想的是福晋害不害怕,反应如何,瞬间报废了一个扳指!

豪格目瞪口呆的反应,恩和至今记忆犹新。

他唏嘘地摇头,从前大汗从未怀疑过哈达公主,这回之后就有了。怪她运气不好,还有清宁宫那两位,虽然证据不足,认定了是你,那就是你,无妄之灾也只能自认倒霉喽。

恩和总管面上不显,内心波澜壮阔,平添几层对关雎宫的敬畏。忽而听大汗开口:“你可有心上人了?”

恩和惊悚,这是个什么问题?

他骑在马上差些跌落,再三斟酌,小心翼翼地回:“没有。”

又求生欲极强地补充一句:“奴才更没有什么瞒着您!”

恩和三十多了,跟着他时间不短,身心健康不能不关怀。皇太极微微颔首,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若有,不用瞒着本汗,直说就是。”

除却兰儿的名字,其他的不要太离谱,他还能不答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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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宫。

海兰珠似有所感,眼睫微颤又睁开,望向榻边的令牌。

虽入了春,盛京严寒依旧不容小觑,寝殿炭火融融,暖和的锦被烘得她脸颊微醺,面若桃花红粉。

朦朦胧胧间,记起几件拿不准的宫务,便是有了经验,博敦也不许她多写……三天后定要问一问大汗。

还有鳌拜小玉儿,他们如何了?一个时辰的相处,总能说明白话,吐露完心事,小玉儿也能放松一些。

海兰珠唇瓣微翘,不知不觉陷入沉眠。

一觉睡到大天亮,再也没有惊醒过一次。

用完早膳,正准备去清宁宫瞧瞧,叫姑姑记得她的关怀;玉儿许久没出门了,闷在厢房也好。

下一刻,传话的侍女匆匆禀报:“福晋,四格格来了,还是一个人跑来关雎宫,身边没跟着人。”

“雅图格格?”吉雅诧异极了,“这个时候……”五六岁的女孩儿,身边还没跟着人,要找格格做什么?

海兰珠微微敛眉,起身道:“快请进来。”

雅图跑得两边发髻都乱了,一见海兰珠就流下眼泪,哭得鼻头通红,谁安慰也不管用。

“安布,是不是你害的我额涅,还有大额涅?!”她抽噎个不停,清澈的眼睛满是怨恨,哭声越来越大,似要穿透云霄,“为了给父汗生小弟弟,为了什么宫权,你干脆连雅图害了好了!”

一席话说得侍从面色大变,想要阻止却晚了。

上回四格格来的时候,还与福晋十分亲近,怎么今天……这个年龄最是童言无忌,四格格的话要是传出去,福晋还有没有名声了?

博敦想的却是更深一层,凝重了脸色。趁着大汗不在盛京,要是日日来上这么一回,不论是四格格自己学的话,还是有人教她学的,用意岂不是昭然若揭?

四格格可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若哭坏了嗓子让前朝知道,便是生母不受宠,旗主不会答应,大臣心下总会犯嘀咕,宗室里边,福晋便再也站不稳脚跟了。

越听越不像话,侍从们焦急却无计可施,格格身份尊贵,不是她们这些奴才可以制止的。

她们端来点心,果露让四格格用,雅图理都没理,继续哭她的,翻来覆去重复这么几句,问海兰珠是不是要害她,为了她大额涅手里的宫权,为了比她额涅先生下弟弟!

“不是的。”海兰珠终于开了口。

语调柔婉,不见半点恼怒,像有安抚的意味在,雅图抹了抹泪,黑葡萄似的眼睛怨恨更浓,丝毫不理这等安抚,就要继续哭。

海兰珠抽出一方绣帕,缓缓道:“宫权也好,小阿哥也好,我又何必处心积虑地夺。”

她蹲在雅图面前,笑了起来:“我想要,你父汗什么都会给我。”

雅图的哭声戛然而止。

解释完,海兰珠耐心拭去小姑娘的泪,凑到她耳旁轻轻道:“我也可以与你父汗说,雅图大了,该和四哥五哥一样,搬出额涅的院子独立生活了。乳娘和嬷嬷一定会把雅图照顾的很好,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