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盆冷水哗啦泼下,阿娜日打了个寒颤。
堵住的口鼻呛得她撕心裂肺,伴随冰入骨髓的寒意,她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过。
身为大福晋的贴身侍女,跟随哲哲从草原来到盛京,她的半生堪称顺风顺水,除了被赏板子的那一回,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罪?
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是谁?!在宫中胆敢行凶,等她禀报大福晋,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到底被强大的求生欲影响,阿娜日忍住惊惧,不让自己的恨意显现,瑟瑟发抖地睁开眼。
满室黑暗冲击着心理防线,阿娜日差些陷入崩溃,直至微弱的烛火亮起,她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容颜。
国色天香,娇若牡丹。
她瞳孔一缩:“海、海兰珠福晋……”
海兰珠双手交叠,红唇轻轻弯起,唯独阿娜日瞧得清晰,她柔美的眼眸没有丝毫笑意,犹如被冰冷的蛇身缠上,缠得她心脏发疼。
“大福晋的贴身侍女投井,从今往后,清宁宫再无阿娜日。”
说罢轻飘飘道:“拷问吧。不必上刑。”
立在海兰珠身后,恍若幽灵的两道影子拱手:“是。”
阿娜日是哲哲最为信任的心腹,知道的秘辛只多不少。对于精于此道的人才来说,不上刑罚的拷问也有千万种,一轮一轮地问下去,肉身定然无损,心理可就不一定了。
海兰珠轻轻点头,不顾阿娜日眦目欲裂,继而面如死灰的脸,起身离去。
……
清宁宫烛火通明,哲哲深吸一口气:“阿娜日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同去提膳的侍女跪在地上,小幅度地发着抖:“回禀大福晋,我们、我们方才遇见了内务府的管、管事,近来供应的布匹又有缺漏,奴才气不过,问了他几句话,一转身,阿娜日姐姐就不见了!”
其余侍女吓得说不出话,磕着头不敢隐瞒,说辞与她并无出入。眼前传来晕眩,哲哲猛地握紧扶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去找……”
直至翌日天明,哈达公主惊马的消息传来,宫人终于问出了一条线索。
据昨晚值守西北角的侍卫叙述,傍晚时分,那口经久不用、杂草丛生的水井传来巨响,一位侍女自个儿跳了下去。他们也曾试图打捞,却因水深过度,捞上来的唯有石块,不知是不是大福晋身边的阿娜日姑娘。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哆哆嗦嗦地上报,果不其然看见大福晋失色的脸!
公主惊马,不出多时阿娜日失踪,多么相似的手段,海兰珠……她就没想隐瞒。
哲哲措手不及,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哲哲彻底心乱了,一张脸白得吓人,便是大玉儿改嫁多尔衮,她也没有露过这样的神色。若阿娜日真的在她手里,问出什么要命的东西,等大汗归来……她闭了闭眼,从牙根挤出一句话:“去关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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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说些什么,我竟不知晓。”哲哲到来自是稀客,海兰珠亲自出迎,做足了礼数,闻言浅笑着摇头。
哲哲须保持镇静,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失去大福晋的温婉。心头恨不能好侄女消失,表面勉强露出笑容:“阿娜日昨儿消失不见,我这做主子的实在着急,关雎宫掌着宫务,故来问问你。”
海兰珠柔声道:“姑姑,我掌管宫务不假,可若有人一心求死,又怎么救得回呢。”
说话间,侍从有眼色地四散,修养完毕的吉雅盯了哲哲几眼,转身退了出去。
哲哲缓缓收了笑,不加掩饰地回望她。投井自尽,如此荒唐的理由,半晌她吸了口气,放软声音:“我们同出科尔沁,本就一脉连枝。姑姑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姑姑没有对不住我。”海兰珠的指尖竖在唇边,“姑姑对不起的是大汗。”
哲哲心头骤冷,慢慢捏起绣帕,就见她笑了起来:“从前的事,我们暂且不论,只是豪格既为贝勒,又是大汗的长子,如何能被那起子小人离间呢。”
说到最后,几乎化为气音,像是掌控人的心脏,却偏不一下捏碎,而是一刀一刀地凌迟。
她果然知道了。
阿娜日便是再忠心,如何熬得过酷刑,哲哲动动唇,控制不住地往后退步。还有她指使玉儿联系多尔衮,把琪琪格当枪使,从前的桩桩件件,海兰珠全知道了!
“姑姑,你既与莽古济公主来往颇多,不如替我捎句话。何必执着于我的命,等大汗归来,我若揭发公主有反心,岂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好一个有反心。
这话如惊雷一般响彻,哲哲猛地闭上眼,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莽古济有反心,那与反贼来往的大福晋又是什么?
她拼着最后的冷静,挤出一句话:“你这是污蔑。”
海兰珠的语调又轻又柔,像是恃宠生娇:“污蔑又如何?我不喜欢讲理。”
随即传唤候在外边的宫人:“大福晋累了,你们送大福晋回宫。”
……
说是送,实则带有强制的意味,与此同时,西四所内。
长荣温声对同僚道:“谢了。”
“你我之间,道什么谢。”不就是撒个小谎,同僚用拳头顶了顶他,压低声音问,“侍卫所传来风声,富察·长荣要调去崇政殿里当值,你小子走了什么好运?”
长荣木讷寡言,文不及内院学士,武不及两黄旗兵士,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忠心。
可忠心之人多了去了,富察氏不比出了开国功臣的瓜尔佳氏、钮钴禄氏显赫,长荣的曾祖虽投奔老汗王,也只是个佐领。
后来,老汗王将长荣的祖父拨给孟古大妃,为显重视,也为保护,也就有了如今东配殿的守卫。
大汗记着孟古大妃跟前的老人,长荣凭祖父的荫蔽成为带刀侍卫已是恩赐,日后运作一番,当个外放的官儿,亦有不差的前途。
而守卫崇政殿的差事不一样,堪称一步登天!日日在大汗跟前晃悠,前途自然远大,同僚既惊奇又艳羡,却也真心实意为他高兴。
长荣的脸微微发红。
侍卫所做主之人,乃鳌拜统领调教出来的心腹,大汗不在,听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哼哧一番,道:“遇到一个姑娘……”
他们富察家家风清正,连小厮都没有几个,长荣又是被祖父带大,小时候除了母亲,没见过其余女人,对于外貌的认知并不清晰。
故而见了海兰珠并不愣神,还让关雎宫的宫人稀罕了好一会儿,长荣侍卫这样的多罕见呐!
同僚却听得傻眼了。
遇到一个姑娘?什么姑娘能有那么大的能量,说调就调,还送他一个前程?
他咽了咽口水,惊恐道:“留在宫中的两位格格还不满十岁……”
长荣:“……”
不一会儿,西四所传来一声直入云霄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