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宴席的前两道菜,不仅让来自远方的客人有宾主如归之感,甚至完全忘记了请教的来意,埋头专注享受美食,同时也让桌上其他两位陪客领略到了不同的岭南风味。菜色不多,因此接着便同时上了一菜一汤。
第三味菜是豆酱香煎巴浪鱼,别看只是煎鱼,这里头也有点名头。煎鱼所用的豆酱是普宁豆酱,这豆酱也是谢时从那位岭南商人那收到的好东西,乐县河海相接,交通便利,因此天南地北有不少外地商贾到来,谢时偶尔能瞧见一些外地的特产和吃食,如获至宝。
这普宁豆酱外地人可能陌生,但却是不少潮汕菜的绝佳佐料。很多潮汕人在家炒菜或者烹鱼,都习惯加一点豆酱来调味的,滋味更加鲜甜。不过这几罐收到的豆酱虽然确实是普宁县城洪阳特产的豆酱,但或许是在漫长的历史场合中,豆酱的生产工艺和方子也在不断发展,调整,因此如今的味道同现代的普宁豆酱有些不同。
就谢时个人而言,还是现代版本的普宁豆酱味道更加贴合他的口味,因此他便加入了一些调料改良了一下豆酱的味道,使之更接近于现代风味。
热油下锅,爆香蒜蓉、姜丝和葱段,滑入腌制好的巴浪鱼稍稍煎会,切记不要这时候翻面煎,容易使得鱼皮破相,小煎一会后便加入几勺金黄的普宁豆酱和清鸡汤,小火焖煮几分钟,最后再大火收汁即可。因为本身普宁豆酱在制作过程中便有加盐,因此最后不需要放盐,撒上几许白糖吊一点鲜味便可以出锅,撒上一些芹菜,点缀的同时,滋味更佳。
豆酱的味道,鲜咸带甘,在焖煮的过程中,和巴浪鱼的鲜嫩融合在一起,两者互相成就,最后为食客的味蕾添加了一抹鲜美至极的滋味。秦睢果然也知道豆酱此物,还道此豆酱同他寻常吃到的味道有所不同,谢时笑着解释:“洪阳本地产的豆酱确实味美,但烹饪时我自个儿又以此为基底,调了一下味道,所以吃着有些不同。”
秦睢却直言不讳,“还是谢公子的调味胜过。”
两人说话间,韩伋伸出手,舀了一碗莲藕排骨汤,默默地放在谢时手边,见他一直在同人交谈,吃的也不多,便碰了碰他的手臂,等谢时眼神被引了过来,韩伋便眼神示意他快喝汤。
秋天同时也是河里莲藕收获的季节,这时节正是喝莲藕排骨汤的好时候,雪藕被洗净连节切段,露出的内里中空,孔孔相通,藕肉细白,上好的肋排骨斩成大小适中的肉块,两者结合,炖出来的汤清醇甘鲜,咬上一口雪藕,清甜脆爽,宛如蕴香啜露,滋阴润燥。
自觉被照顾了的谢时也礼尚往来的,将最靠近自己的梅菜扣肉悄悄换到了韩伋那里,刚才他就发现了,韩伋对这盘梅菜扣肉最情有独钟,身为梅州人的秦睢都没他吃得欢。
刚好,此时仆从来上新菜,宋公又和秦睢先生在说话,没注意到他们这边,谢时的失礼动作才没有引起关注。唯一注视着他将饭菜移了位置的韩伋则看着他,默默又就着梅菜扣菜吃了第二碗饭。
若是广东人吃饭,席上必须有一盘青菜,不然便不得劲,这青菜还需得是绿油油的,白菜什么的都不算。谢时虽然不是有这种奇怪“讲究”的广东人,但是为了预防来自岭南的宾客也许有这样的“固执”,因此最后一道菜上的是绿意盎然的蟹黄扒芥蓝。
秋天的膏蟹,取出膏满脂肥的蟹黄,芥蓝也只取那嫩尖的绿叶,猛火清炒,只需十几秒便可出锅,盘中飞红染绿,油亮如初,因而这道菜又有个“碧绿珊瑚”的雅称,入口时镬气犹存,鲜沁味永。
谢时准备的这四菜一汤,可以说是极具巧思,为客人量身定制,充满了岭南风味。最后还细心考虑到韩伋不同常人的饭量,谢时让人上了两笼灌汤包,汤包鼓鼓,提起来如同一个小口袋,透明的面皮底下是浓郁莹润的嫩肉卤汁,腹中已经填满的宋郗等人,只能遗憾地吃了一个品尝味道,其余的尽数归了韩伋的胃里。
饭后,暮色苍茫,天已擦黑,一杯清茶,交谈几句后,宾客们纷纷掌灯赋归。谢时和韩伋先共同送别两位先生。秦睢虽然在交谈过程中,了解到谢时对于如何解决华容道的最优解没有太多研究,但是因被招待了一席如归家般的岭南佳肴,这种失望反而如轻烟般散去,不值一提。
秦睢还意外发现,在数理之道上,其实谢时说他一窍不通,但你若同他探讨,他却常常能在只言片语中,带给你意外新奇的观点。
回山斋途中,奴仆在前边掌灯,秦睢扶着年迈的宋老先生,宋郗朝他道:“如何,谢公子这手艺,老夫敢断言,便是天家厨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子和便在这留一段时日吧,既有美食终日相伴,又能发挥所长,收几个弟子,传承秦家之学,到时将家中妻儿接来,岂不美哉?”宋郗极为欣赏秦睢的学识和才华,实在不愿秦九韶之子屈居于乡野私塾之中,埋没才华,默默无名就此一生,才会屡次相邀。
也不知道是被美食还是宋公的话打动了,这一次,秦睢没有拒绝。
时隔多年之后,那时已至暮年的秦睢尚能同窗边的子孙回忆起这一席的四菜一汤、列席的宋公和二圣,那画面,历历在目,那醰醰之味,永记于心。
送走两位先生,谢时才和韩伋互道晚安,看着他转身,踏入夜色之中归去。此时山风骤起,如同鬼号,恰好月隐于云中,天地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忽然,谢时眼神一凝,他喊道:“等下,韩伋!”
韩伋不明就里,却如他所言,停下转身,谢时掌灯,朝他急急走去。韩伋见他神色不对,脚步匆忙,便道:“不急,慢些。”
谢时却是很快来到他跟前,细细看他周身虚影,果不其然,他上次没有看错,韩伋身上确有古怪。此时此刻,在谢时的眼中,韩伋犹如被血海滔天裹住,周身却又有直冲云霄的紫炁护体,而且若是谢时上次没看错的话,对比之前,韩伋身上的紫炁更加深厚了。
韩伋见谢时眼神惊疑不定地凝视自己,轻声道:“可是我身上有脏东西?”
谢时知道自己此时的举动怪异得很,赶紧控制好神情,垂下眼帘,不再表现地如此让人生疑。两个多月前,他在韩伋身上第一次见到这种古怪,那时,他同韩伋初次见面,他没有给自己找麻烦,在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只有韩伋一个特例后,他便将这个问题束之高阁。
然而如今,就连谢时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二人竟会如此合拍,在短短时间内便成为知己好友,若要谢时再这样权当做看不见,无事发生,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如此。谢时抬头看他,斟酌问道:“韩兄平日里身体可有不适?比如不利于寿命的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