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谢家田庄,养济院内。
周氏手上动作利落,针线穿梭间,转眼就将一件破了洞的衣服缝好,用牙齿咬断线,又用手仔仔细细弄平整衣角,叠好放进篮子里,里头已经有好几件缝好的衣服。
她旁边坐着几个同她一样手上缝缝补补的妇人,其中有一位老妪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朝其他人道:“你们听,娃娃们又在背书了。”
其他的妇人也随着她的动作停下,日头洒在庭院中缝补的妇人们身上,她们中大多年纪不轻,恬淡朴实的脸上神情专注,屏息凝神,听着从前头不远处的书舍里传来的一阵阵稚嫩读书声。
有一位脸上划了一道疤的老妪忽然道:“真好听,让我天天听这声儿也不腻。”
另一位年轻些的妇人笑道:“我家小子也在里头,学堂放学了回到家也背书,虽然咱听不懂他在读啥,但就是爱听,搁以前,这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上得起的学堂,念得起的圣人书,如今托咱庄主的福,咱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上私塾了。”
最开始说话的老妪放下手上的东西,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嘴里默念道:“佛祖保佑庄主长命百岁……”
一直默默做事不吭声的周氏忽然道:“今日孩子们背的应该是《三字经》的后半段。”
其他人都是不识字的妇人,只觉得孩子们的读书声好听,尤其是家中有孩子能到学堂上学的,那更是觉得犹如天籁,不过她们倒是听不出读的是什么书,这会听到周氏说,纷纷惊讶周氏竟是个识字的!
周氏腼腆道:“从前我娘教我认字时,就是念的《三字经》,所以认得几个字音。”
有人问道:“周妹子,我记得你家闺女三岁多,等到再大一些,可也要送去学堂?”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若是能去,自是要去的。”
其他人纷纷笑道:“当然能去咯,庄主都说了,不分男娃女娃,都可以上学堂,也必须去,若是发现有人不让女娃娃去上学,虐待女娃,可是要被赶出田庄的!”
“嚯!谁这么傻,如今有庄主护着,咱有吃有喝有的住,每日只需要老老实实干活,这样的好日子上哪找去!要我说,咱如今可是掉进了福窝里,可得好好听庄主的话,该送去上学的娃都得送去!”
“就是,咱可是烧了高香才遇到庄主这样的大善人,愿意自个出钱请夫子给咱娃开蒙。”
周氏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在心里点头认可,等到阿苹到了可以入学堂的年岁,她说什么也得让她去读书的。
“娘~娘~”外头传来小女童稚嫩的喊声,周氏赶紧应道:“阿苹,娘在这呢!”
不多时,一个裹得严严实实,三头身的女娃兴冲冲地从外头跑来,手上还拿着一束路边摘的野花,她将它高高举起,递到周氏跟前,软声软气道:“娘,这是我在外面找到的漂亮花花,你可以帮我送给庄主吗?”
周围的妇人听了,纷纷夸赞:“阿苹真是一个好孩子!这才多大呀,就知道谁救了她,对她有恩。”
阿苹被夸得有些害羞,扭扭小身子躲到了周氏身后,周氏温柔地拍怕女儿的背,摸了摸,发现后背没有玩得出汗才放下心来,她柔声对女儿道:“娘帮你收起来,等到下次庄主来了,你亲手送给他。”
阿苹重重点头,庄主那么好看温柔的人,她一点都不怕,就是担心庄主不喜欢这种花花,要不再找一找别的花到时候一起送好了,总有一种是庄主喜欢的,小女娃如是想着。
…………
立冬之后,宋寿便携家人在东沧书院住了下来,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先生别的行囊不多,但所蓄书足有万卷,载了数十辆车才运到书院,据他所说,这仅仅是其藏书的一部分而已,而且这些书籍他大部分都已阅且做了笔记。对于这些书籍,韩伋专门为其开辟了一间藏书楼放置,命名为潜溪阁,因是私人藏书,倒是未面向全部学子开放,但经过宋寿认可允许的人自然可以入内观书。
对于这位当世名儒的到来,书院学子们自是欢喜,每逢潜溪先生讲学之日,讲堂中必当座无虚席。周围乡县的书生士人也纷纷到来,即便是站着聆听先生教诲都心满意足。就连周围各州的书生听闻潜溪先生出山,教学于东沧书院,还千里迢迢赶来,向书院递交求学申请,岑副山长再次迎来一波申请狂潮。
“昔日有朱子讲学于岳麓,聚徒三千,今有二宋子凤落于东沧,求学者不绝,这就是名士的号召力吗?羽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还得谢谢两位先生替咱们书院宣扬了名声。”梅林斋书房门外,甫一碰面,岑羽便笑着同宋寿和宋郗搭话。
宋郗老先生云游四方多年,早已不在乎这些虚名,这会只抚着美须髯,打趣后辈,“岑小子,你这话可说错了,替咱们书院大大扬名的明明只有景濂一人,自他来了,上山的台阶都生生被踏平了一寸。”
潜溪先生不愧是韬光韫德之士,见此吹捧亦未露出丝毫自得情绪,尤自谦道:“固安小友和宋公说笑了,东沧之名,自太德先生起,便早已闻名于世,又何需我一介散人宣扬呢?”
一群人说着笑着,便见周管事从书房内走出,朝他们而来,行礼道:“诸位先生,家主有请,请随我来。”
邱直道:“劳烦管事。”
众人被引入书房内就坐,等上了茶,便见韩伋出来,身后跟着齐俟。众人放下茶杯,正要起身行礼。
韩伋直接一挥袖袍,摆手,沉声道:“诸位无需多礼,今日我请诸位来,盖因收到蕲水县传来的一则消息,想同诸位商议一要事。”
岑羽皱眉:“主上,可是乱军有变?”
韩伋点头,他信手打开桌前的地图,手指点在福州西北方向的一角,道:“线人来报,徐寿真同其部下商议,拟定开春后召集粮草人马,兵分两路大军,向江西、湖南挺进,第一战便是夺取饶州。”
众人围上前,看见饶州的地理位置,纷纷皱眉,邱直道:“饶州和福州中间只隔了信州、建宁,一旦饶州被徐军攻占,便犹如恶犬立于家门前,我方危矣!”
齐俟点头,“如今起事的主要有两支乱军声势颇为浩大,其中颍州的刘通兵力被朝廷兵力阻拦于罗山,暂且蛰伏起来,时不时有些动静,黄河以南则是徐寿真一呼百应,从者数十万,且一路掠夺秋粮,如今兵精粮多,威势大振,恐怕一旦出兵,便能下饶州!饶州若被占据,则信州也不远矣。”
岑羽当即道:“绝对不能让饶州落入徐军手中!”
韩伋看向一直没有发言的两位宋先生,宋寿先开了口,道:“徐寿真贪图帝位虚名,却师出无名,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必然招致大祸,一旦对外扩张,必然遭朝廷兵力群起攻之。臣下以为,公当囤积粮谷,练兵修城,待时机一到,立马夺下福州以此为根据地扩张,进可攻退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