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韩伋当着诸宾客僚属的面说的这番话,甭管谢时如何羞恼,心中又是作何想法,在场众人却是心中都有了一把称,知晓该如何衡量这位谢公子在自家主公心中的分量。
哪怕韩伋的身份乃世间少有的尊贵,亦不忍他屈居于人下,而自称其为亦友亦师,这是何等的看重!一时之间,各人心里各有思量,或疑惑,或了然,或羡慕。
因着谢时归入己方麾下,反蒙大业如虎添翼,与会众人越发兴致高涨,岑羽此时也不怂了,直接提议让侍从们去取酒来,当浮一大白来庆祝这一大喜事。说完,他仔细觑了觑韩伋的神色,见他眉宇间是难得显而易见的愉悦和舒畅,且没有出言反对,胆子愈发大了,竟还盯上了他家主上自己酿的梅酒。
韩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这下就连宋老先生都惊着了,笑呵呵对旁侧的宋寿道:“潜溪今日可有口福了,平日里,希声可没这么大方。这梅酒我年年同他要,他都吝惜得很,一次给个两三瓶最多了。”
韩伋丝毫没有被人当众揭短的窘迫,直接淡淡道:“喝酒伤身,您老莫贪杯。”
宋郗老先生一瞪眼,很是不服老,更气人的是,旁边的宋寿也附和,“主公说的对,美酒虽好,身体为重。”
最后还是韩伋身边的谢时哄了一句,才安抚住越老越如老顽童一般的宋老。
他道:“这梅酒度数高,不宜多喝,等来年夏日,我给宋老您酿一种药酒,这种酒乃养生之酒,哪怕多喝几杯也不碍事。”这药酒还是谢时读研时一位精通养生之道的老教授教予他的,那位老先生花甲之年,依旧满头黑发,精神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要来得好,因为谢时几次无偿帮他“保住”了实验苗,他见谢时精于饮馔之道,便将这药酒方子硬是塞给了他。
宋老被他的承诺哄得笑眯了眼,拍了拍谢时的肩膀,“那我可给你记着了,还是谢小子心疼我老人家。人老了,这嘴巴就吃什么都不对味了,如今也唯有谢小子你的手艺能让我吃得有滋有味了。吃得多了,这身体都仿佛轻快了几分,不似以往那么沉。上次吃过你那羊肉鱼翅佛跳墙,回去之后,不止回味无穷,更美的是,整整几日,那脚掌和手心都暖得出汗。”
谢时被老先生夸张的吹捧给逗笑了,“今日虽无那佛跳墙,但宴席的菜单也是晚辈准备的,待会菜上桌,宋老您多吃点。”宋郗笑呵呵地点头,直言就等着呢,要不然往年他这个老人家可不来凑这群年轻人的热闹。
窗外飘雪如絮,火炉上正温着梅酒和清茶,紫铜炉口咕噜噜地冒着泡,屋内众人交头闲聊,是一年到头里,难得的闲暇时光。谢时听闻诸位午时都还未用点心,便让人去端了上午做的祭灶君的糕点,先填填肚子。
软糯如雪的伦教糕尚且冒着热气,蓬松轻盈,放入口中,如含香云,最得牙口一般的老宋先生的喜爱。糖不甩被盛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端了上来,每碗中乖巧卧着四枚白胖胖圆溜溜的糯米团子,最中间点缀着白芝麻粒和黄豆粉,用勺子一捞,吃进嘴里,甜在心口。
远远的,谢时便瞧见回廊拐角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原来是匆匆赶来的小少年韩宁。韩宁是韩伋派人去叫来的,这也是小少年第一次加入长辈们的群贤聚会,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周平去请的时候,彼时韩大夫人正好在韩宁那儿,赶紧给自家宁哥儿披上一件厚袍子,便催着他去赴宴了,免得让一众长辈久等,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他好好表现,莫给他小叔丢脸。对于母亲的殷切叮咛,十几岁的少年显得很是从容,还反过来安慰住哪怕竭力隐藏也透出几分焦虑的母亲。
“韩宁见过各位先生、叔伯。”廊下,少年长身玉立,小小年纪,举止间落落大方,眉宇间一片沉稳,长相上虽更像他的先父,但行动间却有他小叔韩伋之风。
首座的韩伋点头,没说什么,只让他入座。韩宁正要往座次的末位去,就听旁侧一道温润的声音唤他:“宁哥儿,过来这边。”
见小孩过来,谢时将装在漆盒里的糯米糍推给他,示意他尝尝。
韩宁低头一瞧,这糯米糍做得玲珑小巧,底下用绿叶托着,面上均匀地裹了一层白色的细屑,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只觉得如同外头飘着的雪花一般。糯米糍共有四色,韩宁第一个拿起的正好是抹茶咸蛋黄味的,这口味新奇,咸蛋黄的咸香和抹茶的一丝清苦完美融合了糯米糍和椰丝的甜腻,同他小叔一样不擅吃甜的少年吃得欢快,待拿吃到第二个时,还惊讶地发现里头竟然是果肉馅的!
谢时见他吃得欢,同他道:“糯米不好克化,好在现在是冬日,可以存放多日,剩下的待会带回去吃,宁哥儿留点肚子给一会的吃席吧。”韩宁乖巧地依言照做。
吃过细点,窗外瑞雪初霁,寒风徐歇,天气澄和,地上积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雪。谢时站在庭院台阶处,那有一株老梅,枝干上的朵朵花蕊吐着冷香,呼吸间,胸腔中充斥着清新高爽之感。他伸手掸了掸枝丫上的雪,不料被冷雪冻了个激灵。幼稚的动作惹得身侧的韩宁看了过来,问道:“先生可也想堆雪狮子?”
只见台阶下,等宾客到齐期间,一众先到场的青年人已经玩开了,岑羽手下大多都是闽越地区的南方人,往年很少见过这般鹅毛大雪,年轻人又火力旺,不惧寒,此时见身为上峰的岑羽都下场堆雪景,自然也放开了胆子,在院中用积雪堆砌起了各种千奇百怪的雪狮子和其他形状各异的冰雕。
岑羽这会已经完成了他的大作,在院中用积雪堆砌出了一个形似聚宝盆的东西,谢时看了,虽心中腹诽这岑固安怎么连堆个雪人也这般俗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手艺不错,这宝盆看上去还挺玲珑巧致,栩栩如生。
谢时朝被冰到的指尖哈了一口热气,摇头道:“我可没有你岑叔那般童心。”
随着暮色渐移,韩伋门下在福州和周围各县城的僚属悉数到齐,这场年末聚宴才正式开始。灯火如豆,满座皆高华之士。
这第一道菜一上桌,众人便被勾去了魂,就连午时细点吃多的人这会也口水直咽,再也不觉没有胃口了。还在交谈国事时局的诸位先生也停下了话头,若细看,便可以看到诸位风度翩翩的士子哪怕不动声色,一个个眼睛也都往侍从手上提着的汤锅而去。
庖人提着两个燃着炭火的风炉放在圆桌上,又两人一组,两组侍从提着两个紫铜汤锅架了上去。紫铜汤锅上盖着锅盖,但未盖严实,因而从边缘缝隙处传出一阵阵香气,只这香气便足以聚焦众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