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正月十七,是日也,天清气爽,丽日当头,正是踏春出行的好时节。福州城门前,谢时正和送行的人一一道别,今日他便将和谢巨等人启程乘车返回乐县去了。
虽然上元节那日同韩伋的误会解开了,但谢时当时提出要早些回去,也不是什么气话——虽然在那当头像极了气话就是了。虽身处乱世,但谢时幸得上天眷顾,凭借自己经营,拥有了如今安宁的日子,但这并不代表周遭的环境便风平浪静,一片太平。
自从韩伋起兵后,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西边盘踞着在蕲县立国的徐寿真治下的军队,之前被韩伋他们摆了一道,成了夺取福州的替罪羊后,两边便结下了梁子,再加上徐的部将屡屡请战,试图南下扩张势力,这势必威胁到韩伋的辖地,他日必有一战。
往舆图北边看,黄河流域,中原地区如今正被罗福通率领的青莲教香军逐渐蚕食,他们假借前朝皇室后裔的旗帜起事,如今正主来了,自然视之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要不然也不会腊月时节便派人千里迢迢刺杀韩伋。
再加上北方燕京之地的朝廷,如今韩伋可谓三方受敌,这种情况下,身为主公,自然还是在福州主持大局最好,没必要为了遵守同谢时的约定回乐县去窝着。
而高产粮种的培育也是头等大事,重要程度不比领兵打战等事情低,因此谢时也不可能待在福州,耽搁春播,更何况还有书院一群嗷嗷待哺的学生崽子呢!
谢时将这些顾虑都跟韩伋说了,两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自然不需要每日都黏糊在一起,而是各自有自己的事业追求。韩伋确认他的阿时没同他置气后,很快便应下此事。只是到了离别之日,这位主子周身气压还是低得人人恨不得避开走。
谢时看着眼前送行的队伍,有些好笑,“此去乐县,不过一日车程,诸位不必如此。”岑羽等人就不用说了,连本在军营练兵不见人影的齐俟等人此时都到城门前送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出行哩!况且,这些人脸上的神情,仿佛他这一去,就是十万八千里,再也不能见了,倒也不必如此沉重。
众人:……主要是自家主上的脸色太差了,他们做下属的,也不好表现出嬉笑吧……
“好了,时候不早了,这会赶紧启程,晚上就能到书院了,诸位就此暂别了。”谢时同各位道别,约定夏收之际,再来同诸位报告好消息。
最后,他看向众人中心,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注视着他的男子,浅浅一笑,缓缓躬身行了一礼,“愿君一切安好,百无禁忌,诸邪回避。虽无法常伴君侧,臣在远方,候您佳音。”
他礼行到一半,双手便被人托住,稳稳扶了起来。韩伋看向眼前人,只嘱咐了一句,“寒凉时节,阿时早晚注意添衣 。”
亲自扶了谢时登车,韩伋又将一同前往书院就学的韩宁叫了过来,吩咐他:“照顾好他,莫荒废学业。”前面是重点,后面一句听着像是顺带的,但韩宁小少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郑重点头,接下了小叔的托付。
车马启程,因为担心谢时的安危,韩伋派了三百兵卒随行护送,对此谢时自然感动,也没有嫌太高调而拒绝。自从那次浴佛节上遭遇刺杀后,谢时便深刻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不是前世的和平世界,而是危机四伏的古代乱世,刺杀什么的那都是家常便饭!珍惜小命要紧,高调什么的就高调吧,反正闲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如此浩荡的队伍行了一个时辰,正好在郊外同对面来的谢璞等人的车架撞上,朝廷招安的队伍自然也庞大,行员不少,还有代表天家脸面的仪仗队。
如今福州城外修建的水泥大道足够宽敞,不同方向来的车马和行人走不同的道,因此彼此倒是不用让道,但是这么壮观的车队还是引起了双方的注意。
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合,谢璞撩开车帘子,正好一眼便望见了同样开窗看热闹的谢时,谢时没有注意到脸色大骇的谢璞,他目光瞄准的是那些骑在马上,身份明显乃武将之人,正暗自思索这是哪方势力,前来福州又有何目的。惊鸿一瞥,双方便匆匆而过,却是在谢璞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谢璞立即召来小官,命他速速前去打听前头遇上的车队是何方神圣,哪户人家出行。小官虽然不知道这谢侍郎为何突然关心起沿路遇到的陌生人,但上官的命令,不得不遵从,便快马加鞭赶去了谢时的队伍后头。
然而出乎小官意料之外,这队伍外侧和后头全是一些披坚执锐的士兵,一旦靠近打听,各个都以凶神恶煞的怀疑眼神瞧过来,若是再多问几句,便会被兵器抵住,毫不客气地驱赶,若不是小官穿着官服,恐怕早已被当做心有不轨者当场拿下了。
从大都来的小官哪里经历过这等被兵器抵住的世面,差点吓得尿了□□,很快就跟遇到恶鬼一样讨饶奔走了。但没打听出这群人的来历,这小官回去不好交代,最后还是花了几十文钱,从队伍后头跟着的商贾那儿,套出了些许消息。
“那是谢公子的车架,谢公子你都不知道,外地人第一次来咱福州吧?谢公子可是韩府尹座下第一幕僚,不仅救过咱韩府尹的命,而且听说他是仙人降世,是上天专程派来人间,辅佐咱们韩府尹这位真龙天子的!”
小官听得火冒三丈,这些南人竟然如此蔑视朝廷,一个普通人都敢吹成仙人降世,还有那韩伋,竟然自称真龙天子!此乃诛九族之大罪!
“官人,我知道的都说完了,剩下的赏钱呢?”那商贾催促道,生怕这位面色不佳的官人不守诺言。
小官愤愤从怀中再掏出二十文钱,直接塞给他,便上马往自家队伍奔去。
谢璞听完小官的复述,注意力却是放在了另外一点上,面色比方才更加阴沉,好好的大都第一公子如今倒是有几分面目可憎的味道在了,他咬牙切齿道:“你说,那位公子姓谢?”
小官回道:“是的大人。”小官奇道,竟是同眼前的谢侍郎同一个姓。
“可知那位公子家世来历,家中人口?”谢璞追问道。
小官为难,那商贾也是道听途说,哪能说得这般仔细,只好模糊道:“只听说是乐县人士,非大家族出身子弟,其他的小的还未打听到。”
谢璞给了他一些赏银,谢过他,又嘱咐他此事不要外传,便让他下去了。这赏银倒是让这辛苦跑一趟差点遭遇人身伤害的小官面色好了许多,心中暗自道,果然不愧是百年世家子弟,出手果然大方得很,从手指缝里随随便便漏出的一点东西就是别人几月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