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傅囿美滋滋地吃完了生滚粥和桌上的烧烤,好不容易终于又吃到了谢先生的手艺,傅小胖哪能就此打住,他直接跑到廊下正在制作烧烤的庖厨那儿,学着自个儿烤着吃,按照他的话说,别有一番自给自足的乐趣所在!
其他同窗一看,也学他,有模有样地开始自己动手。烤物都已经腌制过了,只需要刷上一层薄油,再注意翻面不至于烤焦,一般而言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毕竟是谢时亲手调的调料。于是好好的一顿饭,在傅囿的带动下,到最后俨然成了了一场烧烤自助聚会,学子们的欢乐笑声充斥安静的渔村。谢时一看,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任务,既然你们爱动手,那就多烤一些,等会带回去给借宿的村民。
皎月渐渐爬上树梢,一顿回味无穷的美食下肚,加上仿若踏春放风的愉悦心情,即便是入夜后住的渔民房子条件不尽如人意,书院学子们也没有太多抱怨之声。
等到第二日,这群精力无穷的学生们又早早起床,在谢时的带领下,去观看了一趟壮观的海上日出。欣赏完日出,谢时又将望远镜搬了出来,提出了同昨天一样的要求,要求他们观察出海的渔船是如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的。
虽然谢时的要求奇怪,但是昨晚已经被谢时的美食“收买”了的学生们还是乖乖照做了,况且学生们对望远镜的好奇心还没过去哩!等确保每一位学生都看清楚了,谢时直接点了一位学生,“梁生,你来说说,渔船返航时,你首先见到了什么?”
被点名的学子正是昨日那位发言说“天圆地方”说乃至理的,他显然没想到谢时竟然能从人群中揪出他来,殊不知谢时五感比寻常人强,辨个音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这名梁姓学子涨红了脸,硬着头皮出列,不过他倒是老实说出了昨日用望远镜看到的海上情景:“回先生,学生昨日观测,渔船返航时,先见桅杆,后渐渐见船体。”
谢时点头,继续问道:“那方才渔船出发驶向天际,在你眼中,船体是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吗?”
那梁姓学生不假思索就答:“是的先生。”船只渐行渐远,在人肉眼看来,自然是越来越小,这梁姓学子只觉得谢时在问废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
“非也。”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谢时望过去,见驳斥梁生的果然正是韩宁,少年朝谢时拱手行礼,而后继续道:“学生透过望远镜观察到的景象,与梁生有异。学生观船只远去,非由大变小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而是船体先行下沉,于人眼中逝去,接着在人眼中消失的是船上高高耸立的桅杆。”
谢时朝他点头示意,接着看向其他学生,说道:“梁生的第一个回答和韩宁方才回答同我观测得到的答案一样,其他人呢?对于观测之景有没有异议,有异议者皆可提出来。”
底下学生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都仔细回想了一番昨晚和方才在码头观测到的景象,纷纷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先生。”于是谢时又抛出了昨天的问题,“通过昨晚和今日的‘格物’,诸位是否还是坚持认为,我们脚下站着的大地是一块如同棋局一般的大陆呢?”
学子们大多面面相觑,这渔船同大地的形状,二者之间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谢时提示他们道:“假设按照古人所言,地方如棋局,那我们所见到的海面上归航的船只,应当是如何的呢?”
对于谢时的提问,依旧是韩宁第一个捧哏答道:“假设地乃方陆,当渔船返航,应当是由远及近,船只由小到大在眼中出现,当渔船出海时,则相反,但是无论是返航亦或是归航,在观测人眼中,船体和桅杆都应当是同时出现,而无先后之分。然而这一常理推论,同吾等昨日和今日亲眼观测到的情形,却完全不符合。由此可以反推,地乃方陆这一数千年来的定论乃天大谬论!”
迎着朝阳,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却掷地有声,尤其是最后一句,“天大谬论”四个字仿佛石破天惊般,砸在在场诸位脑中,就连身为夫子的秦睢都为之一振!韩宁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定圣人之言,狂妄吗?他说错了吗?不,恰恰相反,若按照众人亲眼所见,再加上反推,这一推断完全洽和逻辑,且无法反驳。
若是反驳,难不成你要狡辩,那是眼睛的错觉?然而人家谢山长为了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连望远镜都给搬了过来……
“啪啪啪”,鸦雀无声的海边礁石群旁,响起了谢时清脆的掌声。谢时笑道,“说的好!韩宁说的,正是我要说的,做学问之人,就是要有这种敢于挑战权威的精神,圣人之言皆对吗?不尽然吧,圣人又非神仙,又如何能毫无过错呢?况且谁说神仙就不会犯错了呢?”
“若是圣人说的都是对的,那要我们后来人有何用?就像草木枯荣,生老病死,世间万事万物非静止不变,而都是永恒发展的,社会亦然,人亦然,真理亦然,真理的发展是一个过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无法经得住实践检验,皆为谬误。”
底下站着的薛笙神情一肃,口中无声默念谢时的话,“真理的发展是一个过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有文绉绉的辞藻堆砌,仅仅是大白话,却简直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这是何等的圣人之言!微言大义!此刻,薛笙望着礁石上大袖鼓鼓,从容不迫的谢山长,仿佛在看坐而论道的先圣贤者,油然而生濡慕和景仰。
在众人心中留下一颗炸弹,谢时却是话锋一转,不慌不忙地丢下了第二个雷,“破而后立,既然我们‘格物’证明了,我们脚下所站的大地不是一块四方大陆,那么大地应当是哪种形状或者形态的呢?”
“据肉眼观测到的船只景象可得,大地应当是弧形状的,或者甚至就是一个球,对吗先生?”一道清冷稚嫩的声音出现回答了谢时的提问。谢时抬眼望去,见是一名瘦弱纤细的少年,长相分外清秀,背挺得笔直,见谢时望来,也不怯场,而是拱手行礼,谢时点头,笑了,“可是薛笙?”
薛笙显然没料到谢时竟然认得自己,不由得地有些受宠若惊,恭敬道:“是的,学生薛笙,请先生赐教。”
“听秦夫子道,你在数理、几何、天文上的天赋甚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谢时夸了夸答对问题的小孩,又让人搬来提前准备好的小黑板和粉笔,直接当场开讲。
嘴上说理,有些空间思维能力差的学生便难免难以理解,谢时在特制的黑板上用粉笔刷刷刷,画了几个示意图来辅助理解。果然,图一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为何薛笙会断定大地是弧形或者是圆球!因为只有这两种情况,才可以解释他们所观测到的船体和桅杆为何出现时间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