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此时的饶州城外,黑云压城,旌旗阵阵,寒风中,一面绣着“韩”字的军旗高高挂起。北方的冰雪刚消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朝廷还幻想着招安的时候,韩伋便悄然率大军北上,兵临城下。

饶州城位置特殊,南下可攻东南,北上可破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面对大军压境,饶州城的州尹下令,关闭城门紧闭不出,城内百姓人心惶惶,都以为很快乱军就会破城而入。然而没想到,城外的韩伋却按兵不动,围而不攻,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连来晚一步的项甲都不知道韩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距离饶州城五十里外的一座小城,项甲在帐中踱步,神色似有焦虑,忽而,帐外传来一声禀报,项甲直接大跨步向前,撩开帘子,让来报的斥侯进来。

“饶州城外如今情形如何?”项甲直切正题,焦急问道。

“将军!那韩伋领兵数万,装备精良,疑似其精锐黑甲卫,如今已经围城十日,饶州城不可出入,据说城中已经开始断粮了!”

项甲一掌拍在案桌上,恍然大悟道:“韩伋那斯竟是打的这个主意算盘!”

“妙极妙极!”旁边的军师大赞,即便是敌人,但此时他也不得不赞叹此计之绝妙,“本以为这韩公乃一介儒士,没想到竟还精通兵法!”

项甲抬眼看他,“军师,何以见得?”项甲本不觉得此计有多精妙,这会见自家军师格外推崇,有些不解。

“将军可知,饶州城乃南北交通要地,此地商贸繁荣,但其附近土地却不适合耕种,城中百姓的粮食全靠外地运来,往常倒也方便,但那韩公却恰恰抓住这一点,围城不攻,城中迟早缺粮,届时即便是饶州城州尹不愿降,恐怕也抵挡不住饥饿的城中百姓。”

被他这么一说,目标也是饶州城的项甲急了,“军师,这可如何是好?!这一次,我可是同主公立下军令状,定要拿下饶州,主公才允我点了三万士兵,没想到被韩伋占了先,若是被他抢先一步拿下饶州,我项某如何有颜面回去见主公和诸位同僚!”

军师也愁,他沉吟半晌,道:“为今之计,将军只能主动出击,同那韩公的黑甲卫对上,我们的兵卒同其数量相当,若是那饶州城州尹识相,同我等一起,两道夹击,来个瓮中捉鳖,届时哪怕那是韩公的精锐部队,恐怕也进退两难!那韩公再足智多谋,想必也未能料到我们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项甲仰天大笑,“好好好!就依军师所言,某即刻点兵而去,说不得还能活捉了那韩伋献给主公,那韩伋听说还是什么前朝皇帝的血脉,那可是皇亲国戚,很快就要成为我项某人的阶下囚了!”

军师皱了皱眉,心里对于项甲如此亵渎前朝皇室血脉有些不喜,但最终没说什么。

而此时身处饶州的韩伋刚好也收到了两封书信,一封来自谢时,一封则来自情报下属送过来的,恰好两封信都是再说同样一件事。他先拆开了谢时的信,信上内容十分言简意赅,谢时当时写的匆忙,且尚未得知后来谢巨所说的当年隐情,因此只是如实描述了谢璞派人前来的举动和几句对其意图的猜测,只在末尾看似随手添了一句无光紧要的话,“龙峰山中偶遇一株千年的红豆杉,花开如云,蔚为壮观,不知伋兄是否见过?”

韩伋盯着最后一句足足看了半晌,仿佛能透过信纸看到那写信之人,直到帐外有人来报,才缓缓按下微微上扬的嘴角,将信妥帖收好,传人进来。

进来禀报军情的是刘勐,若是谢时在此地,说不定还能认出这就是因为“说书天赋”太好,被他一语点中,当了开天辟地头位军中“政委”的那位刘副将。

刘勐抬眼一瞧,心里暗道,今日是有何好事发生?难不成在外的齐将军又传来好消息,可是这也不至于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上如此高兴吧。刘能大逆不道地在心底嘀咕,主上这会脸上这神色,就跟那些收到了媳妇家书的士兵们似的,憋不住想炫耀的心情!

韩伋不知面前属下的脑回路如何之大,他问道:“可是孙汜那边派人来了?”孙汜便是现任饶州城州尹。

刘勐一听,赶紧回神,禀道:“主子果然料事如神,果不其然,那孙汜见了主子您派去的使臣,一开始还死不愿降,后来一听到您的身份,便神情大变,后将自己关于家中两天,今日终于给了答复,松口称若是主子能保证城中百姓性命无忧,他愿放下武器,开城门以降。”

对比方才收到信时眼中的愉悦,此刻收到愿降消息的韩伋却毫无波澜,甚至面上有些冷漠,“孙汜似他曾祖,乃识时务投机者,哪怕是投降,也要搏一个为民的好名声。往往此等人,脑子最为清醒和惜命,递个台阶,他自然便下了。“

刘勐一琢磨主上这话,忽然大悟。这里头涉及到一桩前朝旧事,孙汜曾祖父孙叡乃前朝大臣,执掌二州,万万没想到,元兵南下时,孙叡见己方不敌,便直接投了敌军,后来还入朝为官,官至尚书,可以说是位极人臣。

虽天下有人怒骂其乃事二主的不忠不义之臣,但也有人为其辩驳,称其投降是为了百姓免受蒙人的骑兵践踏,情有可原。这其中的是非功过,自有后来人说,但韩伋作为孙家的前主子之遗脉,确实最有资格点评。

“既如此,传令下去,明日进城。”刘勐立马应下,神情兴奋,紧接着,又听帐外有斥候来报。

“急报!章城所驻徐军有异状,似全体正整装准备拔营!”

韩伋眉头一挑,淡淡道:“来得正是时候,”他复又看向刘勐,吩咐道:“快马传信齐将军,命其轻装奔袭,先率骑兵攻下章城附近。”

项甲等人打着瓮中捉鳖的主意,殊不知韩伋也是!

等人下去后,韩伋继续拆开另一封信,这是他之前派去陈郡探查谢时身世的人,这些是韩家世代培养的细作,遍布各处,虽说谢家这等大世家有意掩盖的家丑秘辛不好查,且要追查的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但还是躲不过他们抽丝剥茧的法眼。

信中禀道,二十年前,时任谢氏少主的谢家三郎惊才绝艳,美名远扬,受皇帝召贤,却拒不打算仕蒙。谢家三郎不愧是当时陈郡谢氏最为出色的天骄,他看得很清楚,皇帝虽然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但自家身为汉人世家,绝对无法得其重用,且谢三郎是传统的儒士,他认为陈郡谢氏数百年来,皆汉家臣子,凌然风骨,又受前朝恩泽,岂可卑躬屈膝,向蒙人称臣!

因此,谢三郎极力反对父亲劝其入朝为官的做法,父子俩一度关系冰冷至极点,谢大族长认为三郎乃书生意气,幼稚可笑,罔顾家族利益,到最后甚至还动用了家法,将人关进了祠堂反思,还放下话来,不准任何人给他送吃的喝的,他倒要看看他能固执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