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聘妇 礼与规
收了两回冀中来信,再寄一回,天气就大热了,热的人受不了,屋里院里,好似躲都没处躲,在外面要将人晒化,躲屋里又似又将人蒸熟……这样的天,还要穿三层衣裳,简直就活不过来。
顾母不做针线了,姨娘们也不做针线了,三人就躲在凉亭下,一个劲儿的摇扇消暑,天热,连话都懒得说了。
扇面摇出来的风也是湿热的,扑到汗津津的面上,越发惹人烦燥的很。
前儿端阳,顾母去了别人家做客,回来后就说那家人家里挖了池子,种了荷花养了锦鲤,池子上还有个水榭,她们都坐在那里纳凉,那日的风也热,不过掠过池子再扑上人身时,就清凉的很。又说家里这宅子大归大,没个池子终是憾事,别的倒不计较,就是夏天太难过了些。
可不是难过?夜里都热的辗转一宿的玲珑无数次的想念冀中高远又凉爽的夏日,苏北的夏天热的蒸笼一样,偏在家还不能只穿小衣,非得裹三层,必要遮的脖子根儿都不漏一丝儿才算是女儿家应有的尊重。
有些话本儿里,呆书生为什么只见了女子一小截小臂就脸皮红的不成样子呢?就是因为这个,如今的女孩儿裹的太严实了,脖子不能露,手腕也不能露,有体统的人家,女孩儿都只准露个纤纤的指尖,似乎除了脸,哪里都是不能露的。玲珑私下想着,若不是眼睛长在了脸上,以当下的男人们来说,女儿家的脸许是也不能露的。
这是什么天杀的规矩?
贺嫂子汗津津的来问玲珑:“姑娘,下晌的饭食是依着单子备还是另点?”
单子上的食谱做来容易,但天气太热,家里人胃口不开,好多次都是怎么端上去再怎么撤下来,井里湃过的绿豆饮子倒是熬了一锅又一锅。
玲珑如今也是不愿吃热哄哄的东西的,入了口就得逼出一身汗来,太难受,但一直吃凉食,对身体又不好。
于是嘱咐道:“今日另点,后院这边,熬一锅热热的姜滚柳叶虾仁稠粥来,炸些米糕片儿,再拌几个时蔬,别放秋油,就只调醋汁蒜末,蒜末少放,挤两颗青柠果汁,多放些糖粉,要拌的酸酸甜甜才好。前院里多备些扛饿的饭,蒸两条鲈鱼,再烧个豆腐酿虾滑盒子,烩一盘茄条,分些稠粥小菜,也尽够了。”
贺嫂子说:“小郎们闹着要吃冷淘,备还是不备?”
“少备些,就拌凉过的韭叶面片儿,多捣些姜汁,今日吃了虾,再不能给他们多喝绿豆饮子了,仔细闹肚子。”
贺嫂子去了,玲珑依然没骨头似的倚在一张竹榻上看书。她以为许夫子不会再给她新书了,结果离开顾大伯家的前一夜,许夫子给她送来了一箱子书,估计是将她自己的存书都拿出来了。送别时只说让玲珑有空就将书抄下来,她的书待日后再还她,好好爱惜着些,不许丢了,也不许坏了。
夏日天长,实在没心思做别的,就只能看书,还要避着顾父些,省的他又说教。
许夫子告诫她,三年内不许她动手制香,若是小玩小闹弄些胭脂水粉却是可以的,只不许独自制香,有香方子也不能。
制香是个极复杂的事,就怕她学了半调子偏兴冲冲的想制一回,香没制好,反把人的兴致作疲了,以后再学不成名堂了。
许夫子考量的确有道理,香道如医道一般,不学习不知其深奥,玲珑看了这些书,依然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觉愈看愈浑沌,没奈何,只能死记硬背下来,等有一日能愈看愈清明,那才算是真正入了门。
茹婉只翻了翻书,就觉深晦难懂,她是实没耐心学这个,有学这个的功夫,不如多学几个花样,多记几种绣法,多掐几朵头花。玲珑见她真不感兴趣,便笑笑不说话了,只是礼还是要学的。
学了礼,日后别人无礼时,就有了反驳的依据,才能站在制高点来制约他人;学了规矩,在自己不出格时,也能管制出了格的人……礼与规,既是压迫与制约,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工具。
只是如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有这种觉悟。
顾父比在徽南忙多了,那时隔三差五的会与知交朋友们相聚,现在半旬才能抽出一天时间带儿子们出去,每日上衙很早,下衙又晚,府里点了灯,他才回来,带着一身汗水捂酸的味道。即便是这样,他也不爱洗澡,就只用湿棉巾通身擦一遍,换上一套薄绸单衫,和家人闲坐说话。
如今家里,内事安顺,顾父便不多言这个,外事也不好说,说了也没人能听懂,就只能孩子们的事。
维梌已经十九岁了,能成亲了,维杞十八岁,也能说亲了,维樘十六岁,也能说亲了,玲珑十三了,更要说亲了……忽啦啦,几个孩子都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孩子们都平安长成了,可喜可贺,不免也要感慨一下,光阴如棱催人成长也催人老。
维梌是订了亲的,原来是等他考中就成婚,结果这两年事太多,一直没考成,今年秋天是一定要回淮南考的。如今已不管他考不考得中了,他还能等,人家姑娘却是不能等了,再等就要误了花信,冬天必是要成婚的。
只是他未婚妻的家族,也远在徽南,两地相隔几百里,还隔了数条江河,下聘礼、娶新妇都比较麻烦,且原来计划好的嫁娶份例也要变一下。
顾父顾母两个商量着,给每个庶子多添三百两,去岁给茹婳多添了二百两,今年再给维梌多添三百两,已是家里能拿出的全部银两了。毕竟顾家之前就没甚存余,来苏北的时间又短,家里能拿出来的就只这么多了,纵是再有心,也无力了。
还得趁早去请期问期,这么远的路,两三趟下来,也就到冬天了,那时维梌刚好从淮南回来,正好成婚。
时间挺紧,如今就该准备起来了。
歇了一月有余的顾母不得不再次接手家事。
这才发现,家里那四个钻滑的妇人,如今可老实,也不偷奸耍滑了,也不说主人家不厚道了,各自管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种了不大不小一块菜田,每日勤快的很。玲珑答应她们,每日除了家用的蔬菜之外,剩余的都由她们自已处理,或是送人或是售卖,全凭她们。只是菜要是种的不好,这差事就要收回来了,日后只给她们每月三百大钱,若是闹事不服管教或是吃酒赌博,就撵出去。
然后,四个妇人就顺服了。
厨房定了菜例,每日再不用愁该做什么饭食了,这些菜品几日就换一轮,大家都觉着新鲜,厨下省事还省钱。
跟在小郎们身边的人,管理的也严格了,小郎们读书时,不许他们去外面混耍,或是在学院打扫卫生,或是跟在厨房打下手,顺便学两手煮饭的本事,日后小郎们出门游学时,也不必风餐露宿。有时会被玲珑打发出去,去市井里打听物价,粳米是多少钱一升,糙米是多少钱一升,精盐是多少钱一斤,粗盐是多少钱一斤,生肉价是多少,水货的价格各是多少……跑了几天,物价都打听出来了,几个小子也不敢再随意出入府宅了,宁愿在家洒扫大院子,都不愿晒的汗流浃背问的口干舌燥跑的脚底起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