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粮田 刁吏

徐郎君没说应, 也没说不应,晚上回书房到底写了十几封信,天一明, 就打发人寄出去了。又说他不做教谕, 只是等天气暖和之后,到各处转一转,或有闲心兴致时, 就给周围的孩童教几个字罢了。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骄傲了。

家里几人皆偷笑,转过头又一本正经的与他说了些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类的闲话,他便再没抗拒了。

按徐知安的计划, 修路、治吏、教化、抚民, 他作为一州之府必要做的事, 或三年五年, 或十年八年,总得将一地治理好,才能出蜀往别处去。

玲珑听他如此说, 便知她们得在这里住些年头了, 罢量一回,又觉他此行虽属清明之相, 是为能官之治, 到底因时代格局所限,不那么爽利。

当然如今也不能苛则他必要有极爽利之计划才叫人痛快, 南浦民生之艰难繁杂, 处理起来又极缠手,各方若勾缠起来,他行事必被束手束脚,即使报了一翻好心做事, 未必就能顺意做成好事。

这样的计划在如今,已是治理之上佳策略了。

玲珑又左思右想一回,重将“粮田”二字写给他看,民以食为天,粮田的事,就是百姓心里最重要的事,其中的重量,甚至超过人命的重量。

南浦田少,是相比较于其他平原地带而言,真实的情况是,沿江一带,尽是上好的水田,不过这些田地都在各官吏和世家大族手中,平民们只能佃种,将六成租子上交,再交两成各项捐税,只有两成才是自己的。

这样就慢慢形成了,粮田被人垄断,富人越是富有,而平民就越是贫穷,为了糊口,不得不去做纤夫、做挑夫、做脚夫、做大户人家的下人,而这些纤夫挑夫脚夫聚起来又形成了另外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上与吏勾结,盘剥压榨比他们更势弱的人,下又行匪事,欺压掠夺至此的商家,如此就成民不民匪不匪,既可怜又可恶的一类人。

说来说去,还是没田闹的,百姓就活个脚踏实地,若是没有地,他们的心就一直虚浮着,为了口吃的,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呢。

徐知安一看这两个字,也不得不拍额叹息,他不是没想到这一茬,不过粮田非同小可,要畴谋它,没个几年做不成,他不是担心做不成,而是担心做成以后,他一走,事情又会变成现如今这样,十几年的畴谋,都付了东流。

没法子,贫家守不住地。他一走,为了那些地,不知要添多少人命进去。

玲珑看他,那也不能不做呐!这世上的事,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徐知安捏她的脸,小丫头,可真会给他找苦差事。

玲珑推开他的大手,没忍住给了他一爪子,讨厌不?女孩子的脸怎么能捏呢,它是用来看用来亲的,捏什么捏。

揉揉自己的脸,玲珑说:“贫家只是守不住好田,那山里的荒田,地主老爷们可看不上,给百姓们垦了,也就垦了,只要勤快些,捞个一家子肚饱不成问题。问题的最关键处是,咱们手里有粮种,玉米番薯都不挑地,荒山野岭都能种,它们不占用水田,贫户与地主的矛盾就不会过份激化。原也没想着要将那些地主怎么着,他们只管守着他们的田地,可管不着其他人开垦荒山野坡,他们若因这个起了怨愤闹出事来,可就怨不得咱们依律行事了。”

徐知安仔细端详一回玲珑,果然是与他最相配的一个女子,这样的损招儿,别人还真就想不出来。

贫户都有了地,那沿江的水田交给谁种呢?

那谁管呢,大不了让地主们卷起裤腿下地种田去呗?

横竖田产额数在账上录着,只要能准时准量的缴来粮税,谁管他是怎么种的呢。

徐知安果然也将粮田之事列入其中。

事要一项一项做么,如今正修路,那就先将修路的事处理好,趁着人都聚在了一起,再商量垦田之事也不急。

徐知安的计划是定好了,玲珑的计划才要开始。

她得借徐大船一用。

于是徐大船揣着手书,沿江而下,出蜀往苏北去了。

雪一消开,又开始修路了,已近年关,衙里事务繁忙,徐知安只在山上待了两天就回来了。

南浦地方,出嫁的女子会在年前提着肉菜粮油回一趟娘家,在此民俗之外,官场上及其他人情场上,也会在这个时节走礼。

比如知州知县会给知府送礼,知府也会给巡府总督及其他上级司府送礼,以前只是象征性的送些水里干果点心布匹,如今是光明正大的送些玉石珠宝黄白之物,或是名画古本,只为行贿上司,给他政绩上添个优字。

既是规则,徐知安也不好打破,只他的俸禄就那么些,州里也赤贫,实在拿不出好东西来,只叫贺嫂子做了四样苏点,并着本地妇人惯常带的糯米糍粑,腌鱼腊肉并一些产于本地的干果。同样的礼物装了十二份,打发十二个衙吏往各府送去了。

结果上官给的回礼一个比一个丰厚,衙吏们不得不雇了骡子驮着回来。

细绸裹的礼盒摆了一院,流光溢彩的蜀锦炫着灰蒙蒙的天色,着实惊艳的很。

平湖一样一样的记在礼薄上,然后让人搬回库房。

又有同知主薄等,也中规中矩的送来了礼,玲珑也中规中矩的回了礼。

典吏目吏们也商量着送了一批不薄不厚的年礼来,玲珑斟酌着将回礼多了一成。

一整个腊月,只忙这些就花费了半个月,又逛了两天集市,买回许多不认识的药草香料和野菜酸果子,听那卖药的山民结结巴巴的用汉话说这药能炖猪肚和猪脚,活血散寒,女人吃了最好。又听卖酸果子的妇人说这种酸果子蘸了花椒碎吃才好吃……玲珑让贺嫂子将药炖了猪蹄脚,结果酸苦难言,几个人硬是捏着鼻子灌了两碗,蹄脚蘸了辣酱才吃下去;用花椒末儿蘸酸果吃,天爷,这是什么魔鬼味道?

玲珑捂着腮帮子,左边麻,右边酸,脸都皱成了一团。

不死心,又在花椒末里加了些辣椒面和细盐,这才又蘸着尝了一个……然后,众人一拥而上,半兜子酸果子没多时就被吃完了,这胃给开的,就想吃大肉烧白,贺嫂子切了一碗烧白端上桌,几个人用筷子夹了只咬了一口,就再也咬不动了。

牙都酸倒了。

过年要备的东西,贺嫂子早就准备好了,家里人口不多,什么都准备了些,又什么都不多,就只管这几天的量,备着有人来拜年。

老吏无妻无子,但有家族,腊月二十七,他侄儿来接老吏回家,老吏就带着侄儿来徐家拜见。

老吏姓刁,大家都叫他老刁儿,他的性子也确实刁钻老辣,惯常是闷不响儿的,主意都在心里,不过在衙里任了一辈子,大小事都经见过,当然也练出了看人的本事,前几任知州在任时候,他就该退下由侄儿接他的班任,不过因着那几任做事糊涂,他不想侄儿跟了个糊涂上司,就压着没将差事移交给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