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梁瑄看着那道漆黑森寒的枪口,眼中极快地飞过一丝决绝。
沈珩似乎早知道背后的危险,并不慌张,只垂眸看着梁瑄的表情,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又将他重重按在自己胸膛。
“梁瑄,别想什么牺牲自己为我挡枪的戏码。这些天你闯的祸还不够,现在还要再惹我生气?”
梁瑄额头抵着沈珩硬挺的西装布料,隐约感受到胸膛里那颗心脏正不紧不慢地跳动着,没有丝毫慌张。
“我没有。”梁瑄轻轻拽着沈珩的衣服,在他耳边轻声笑,“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和沈总突出重围,并肩作战。”
沈珩看他一眼,眼底终于唤起了点笑意。
他在梁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不用突出重围,只需要坚持一会儿。”
梁瑄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沈珩眼底的笑意又浓了些。
“假的。”
岑有山吐了两个字出来,话里带了点恼怒和疑惑。
疑惑来自于不理解沈珩这种自寻死路的行为;恼怒则是因为,沈珩的行为打碎了他的预判,让他颜面扫地。
沈珩慢慢转身,将梁瑄护在身后,不紧不慢地颔首:“我从没说过这个是真的。您的自以为是,依旧一如往昔。”
岑有山笑了。
他脸上完美又慈悲的面具依旧风雨不动,只是仿佛添了几道裂缝,从缺口处露出狰狞的笑意来。
门忽得被扭开。
曲文涛跑了进来,肩上还有未融化的雪。
“老板快走。警察很快就会因为非法监禁的报案搜查这里,还有记者...”
“谁泄露了这里的地址?!”
岑有山刀子似的目光刮着曲文涛的脊梁骨。
这样的不信任让曲文涛脸色白了一寸,却依旧恭敬如常,担下了所有罪过。
“...是我。”
岑有山的傲慢被一点点碾碎,他那副菩萨面孔也被撕扯下来,露出了阎王狰狞的面目。
友善只在游刃有余,怜悯只因高高在上。
一旦跌落尘泥,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剩了。
“你十二岁啃剩饭的时候,我养了你,还让映雪跟你作伴长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气急的岑有山收回了瞄准沈珩的枪口,朝着曲文涛的肩膀重重开了一枪。
‘砰’地一声巨响,玻璃震颤,空气似乎都被子弹灼穿。
一朵殷红的血花在曲文涛肩头绽开,子弹入骨的冲击力将他向后推了两步,他忍痛握住肩头,跌在地上,粘稠的血珠一滴一滴地落下。
沈珩当机立断,瞬间出手,右手拧住岑有山的手腕,有力修长的二指拨开他的钳制,将那只手枪反握在手里。
只一瞬,猎手猎物颠倒,沈珩左手抱着梁瑄,握枪的右手笔直抵着岑有山的眉心,眼神冷漠,睥睨着那罪魁,苦修多年的教养也拽不住他眼底疾奔的杀意。
身后几只枪口齐刷刷地对准沈珩的背,三方僵持,无人退缩。
“小珩,把枪放下。你不会开枪,别伤到自己。”岑有山的话里带了点讥讽,盯着那把枪,冷笑道。
“虽然很久没用了,但肌肉记忆还在。”沈珩极其熟练地用拇指拨开保险,锐利的眸子微眯,薄唇微扬,似在期待一场擦枪走火,“岑叔,我们试试。”
岑有山自以为足够了解每一个人,却在触及沈珩冰冷的目光时,身体颤了一颤。
那个孩子的目光像是一道无声的子弹,沉默地炸开。
梁瑄微微抬眼,正好对上沈珩这样的眼神。
像是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乌云暗沉,大雨倾盆,一个人蹲在废弃的集装箱前,被大雨砸透了肩背。
他的身旁蹲了一只野猫,野猫的胸膛有黑色的洞,里面的血被大雨浸得凉透,顺着泥水蜿蜒流走。
梁瑄记得,自己那时初中刚下晚自习回家,从伞檐雨幕间,撞见了这样的人间地狱。
他想上前,那个少年正好抬头,路灯映亮他眼底的杀意,愤怒和绝望。
梁瑄又想起沈珩大学刚入学时,沉默寡言到生人勿进的格格不入。
是什么时候起,沈珩变成现在这样,沉稳温柔、又绅士安定?
“梁瑄,你总是在该诚实的时候撒谎,该健忘的时候善记。”沈珩仿佛把梁瑄的出神看得一清二楚,无奈地说道。
“你...”
“嗯,俗套的很。只想还一伞之恩,后来,把自己赔了进去。”沈珩轻笑,眼中的戾气不自觉地散了,“梁总监,我觉得我亏了,你说呢?”
梁瑄很温和地看着他:“沈总,自负盈亏。不过,我会努力让你盈利的,好吗?”
曲文涛跌在地上,用染血的手掏出一支纯黑遥控器。m'm嚯g e氵夭艹冫欠
他游离在三方之外,被信任的上司怒视,被昔年的下属仇视,被对手无视。
可他还是颤巍巍地站起,站在沈珩梁瑄的面前,扬了扬手中闪着红灯的电子遥控。
“沈先生,想在这里同归于尽吗?”
明明只是一个遥控器,只是话语威胁,只是用未来威慑现在,可沈珩却本能地搂紧梁瑄,生怕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曲文涛又扯了扯嘴角。
可没有了岑映雪,他连笑都扭曲。
“先生对我有恩,我不能不还。”
沈珩眼眸微沉,握着手枪的手却不曾放松。
“证明给我看,这是真的。”
曲文涛默默地按下一颗极小的按钮。
窗外爆破声如约响起,玻璃震颤,墙壁隐有抖动,空气中的波纹涟漪带着灼热,如同粼粼奔涌的海潮,前赴后继地扑向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火舌立刻窜起,攀绕在窗框门缝间,像是通往异世界的光幕大门。
在火色倒影间,曲文涛慢慢地抬手,另一颗绿色的按钮在他掌间隐约可见。
“沈先生,你还有一颗按钮的时间考虑。放了先生,我可以让你们也安全离开。”
梁沛呆在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动不敢动,不知哪一方最终得利,他只冷眼旁观,生怕站错了队,丢了命。
此刻,看曲文涛拿出了终极杀伤性武器,再也不犹豫,指着梁瑄鼻子骂:“让沈珩放下手枪!放我们走!!你反正都是要病死的人了,为什么要拉爸爸垫背?!”
仿佛刹那间被子弹洞穿心脏,沈珩呼吸一滞,瞳孔猛地收缩,唇色一瞬褪去。
“梁瑄。”
沈珩的声音嘶哑,穿过滚滚浓烟,带上了令人心悸的焦灼。
梁瑄抿着苍白的唇,安静地倚靠在沈珩怀里,忽得朝他笑笑:“对不起,沈珩,我得了胃癌,活不了多久了。”
尽管这是最糟糕的时机,最糟糕的地点,甚至是以一个最糟糕的方式来宣告这样的判决。
可梁瑄已经不想瞒着沈珩任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