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自人群中出来一个十六七岁、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身着绛色长身小袖袍,脚踩棕红兽皮靴,编成细辫的头发上戴着一顶赤狐帽。她生着一双圆眼,鼻梁秀挺,嘴唇小巧,分明是一副秀美的长相,眉宇间却充满爽利之气。
“我与你较量如何?”她径直走到邢桑面前,扬起眉眼道。
邢桑没有回答,转头看向乞晔。
乞晔摸着胡子笑吟吟道:“小女狐妤,性子贪玩了一些,不过自小跟我习弓箭,箭法确实不错,将军便同她比上一场吧。”
闻言,邢桑便没有多说什么,抬手朝女子做了个先请的动作。
狐妤命人取来自己常用的弓箭,走到比试箭法的场地,举起弓,搭上箭,瞄准箭靶。
此时天色已然入暮,远处的箭靶隐藏于暮色之中,灰暗不清,纵使有火光的映照,要射中依然困难。
在场之人不禁为氐王这位漂亮的小女儿捏了把汗。
女子却是一派镇定之色,双眸微眯,屏气凝神,瞄准之后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霎时间,全场欢呼起来。
得知结果,狐妤亦颇感得意,转身睨了身旁的羯胡一眼,眼神中满是张扬的挑逗。
篝火的辉映下,女子头上帽子蓬松的狐毛被染得赤红,衬得她带笑的脸庞既娇美又豪毅。
邢桑面不改色地接下她的目光,走到比试的位置,二话不说,搭弓射箭。
瞬息之间,只见羽箭若疾风飞出,锋利的箭镞在撞上前一支箭时,竟直接破开其箭杆,稳稳地插在了靶心之上。
见此画面,场内再次响起对于强者纯粹的欢呼敬佩之声。
乞晔抚掌大笑:“好!将军神射,令老夫开眼!”
被这般毫不留情地对待,纵使心底服气于对方的箭法,狐妤仍旧有些不悦。
这时,邢桑收起弓箭朝她走来。
就在狐妤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只是扬起一边的唇角笑了下,接着便在满场热闹的欢呼声中从她身旁径直走了过去。
狐妤略微一愣,收紧了握着弓的手指。
她看得出来,男子的笑意不达眼底,半是敷衍,半是疏远,但这一刻她的心却犹如正骑着烈马奔腾一般狂跳起来。
回到父亲身后,她的哥哥乞敕问她道:“可要我替你报仇?”
狐妤摇头:“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风。”
乞敕诧异地挑了下眉,认输可不是他这个妹妹会有的表现。
随即,他注意到女子面上久不退去的红晕,意味深长道:“你该不是对那小子动了心?他可是羯人。”
“那又如何?”狐妤没有反驳,反倒顺势承认下来,目光紧紧追随着正与父亲对话的羯族青年。
她喜欢他眼尾的三颗痣,乖僻邪谬,带着锋锐且难以掌控的危险感。
她喜欢这股危险感。
·
官府开工前一天,姜舒收到了卧龙阁送来的密信。
开年第一份情报,说的便是邢桑那边的信息。
氐族首领乞晔十分看中邢桑的能力,不仅封其为羯部酋帅,搜罗江州地区少数民族部落约两万余人交给对方指挥,还把荥邬郡划给了他驻扎,让邢桑可以向东开拓地盘。
除此之外,信中又提及,乞晔之女狐妤似乎对邢桑有意,在邢桑离开独龙城之日,狐妤特意骑马出城相送,氐王未有制止,城中传言,氐王有意撮合二人婚事。
姜舒读完信不禁陷入沉思。
变了。
假如邢桑真的和氐王之女结亲,这和他的原本的剧情就全然不同了。
在他原设定中,邢桑娶的是匈奴贵族之女,不用说,他这么做自然为了夺得其岳父的军队和地盘。
而现在,邢桑已通过匈奴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这时候若娶氐王之女为妻,难说是为了什么目的。
反正以姜舒对他的了解,是真心的可能性很低,多半还是为了利益。
总而言之,邢桑假若成了乞晔的女婿,对于邢桑肯定是有利的,对于氐王,那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要派人制止吗?
姜舒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旋即想起尹云影已在前往江州的途中,最好还是等他潜入邢桑阵营后,再视局势加以引导。
实话说,姜舒内心深处肯定是不希望这两方势力联姻的,谁知道他们强强联合会造成什么后果。
然而即便是尹云影亲自出马,他也不敢保证对方能顺利阻止这场亲事的发生。
事实上,越是派遣卧龙阁成员深入各个阵营获取情报,姜舒越能感受到一种难以扭转的历史的必然性。
的确,从目前来看,现实和原小说剧情已发生了很大的偏移,但当他偶尔聚焦目光到某个角落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他的势力暂时难以触及的地方,原剧情依旧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发展进行着。
最简单的例子,孟秀没有在郇州遇上邢桑,但最后依然成了他帐下谋士;邢桑没有和匈奴贵族结亲,却依旧可能会娶氐王之女,将来亦有可能为了权利而杀了他的岳父。
这其实并非是局势的推动,而是人心的选择。
只要邢桑还怀抱有想要站上高处的念头,为壮大势力,他迟早会走上这条道路。
同样,孟秀只要还活着,也必定会为其振兴家族的志向而不断寻找着他理想中的明主,于是当他看到邢桑的价值时,就会毅然决然地选择投向对方。
人常道人心易变,可有时候,人心又恰恰是最难改变的。
“但愿尹云影能来得及……”姜舒轻叹着,将密信折起放在烛火上点燃。
·
初八开工这日清晨,没有先兆地下起了雪。
大雪霏霏而降,眨眼在地面铺上了洁白的一层。
到中午时,姜舒前往后堂用餐,穿过长廊,只见积雪已缀满廊外的松树和茶树。
目之所及,处处闪耀着银白的雪光,宁静之中又夹着一丝不安的寒凉。
仿佛为了印证姜舒心底那一缕不安的情绪,当天下午,来自两方朝廷的使者几乎同时赶到,送来了给谢愔的册书,任命他为青州刺史。
使者走后,一股沉重的愁绪涌上姜舒心头。
虽早有预计诏书应当就在这几日送到,但当此事真的定下时,心中仍感到难言的忧郁失落。
他看向谢愔,对方低垂着眼,看着手中的两份册书,微蹙的细眉显露出其内心的不快。
难得见他这般情绪外露,姜舒反倒失笑,安慰他道:“仔细想想,其实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要好多了,比起你在鲜卑都城当俘虏,你做青州刺史,起码是自由的,你我若想见面,花费些时日就可以见到,我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忧你的安全。”
谢愔抬起眼睫,默然地凝视他片晌,继而道:“我若时刻想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