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在太阳落山前,马车总算来到了密阳南城门外。

当那广大巍峨的城墙映入眼帘,王幸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他放下车门帘,对身旁的弟弟王绥道:“终于到了,今夜可得以安寝了。”

与哥哥的愉悦放松不同,十二岁的少年王绥听闻此言,只觉得心情愈发沮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靠在车厢上。

王幸对他的这副反应毫不意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们兄弟二人并非郇州人士,而是从雍州吴郡吕县而来。

王氏在当地县城也算是个颇有些声望的家族,不过这家世放在吴郡和雍州就算不上什么了,以至于身为家主之子的他,成年已有八载,却还未寻得个合适的官职。

王幸此次前来密阳,正是为了五月中旬那场专为士族举办的选官考核。

至于弟弟,则是为入密阳郡学的新学馆而来。

王绥身为家族中年纪最小的子弟,一向受长辈宠爱,他在家中逍遥惯了,听说要去外地上学,自然满心不乐意,然为其前途考虑,家族中人最终商议决定,要让其入学密阳庠序的士族学馆。

于是任其如何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跟随哥哥来了此地。

马车行驶至城门口时,被城门守卫拦下例行检查。

查验身份无误后,守卫态度良好地朝王幸询问:“郎君可是为选贤考试而来?”

王幸点头:“不错。”

“郎君若在城中无住所,可前往鹿鸣公馆暂住,”守卫提醒道,抬起胳膊指明方向,“入城后沿着广延街往前直行四里路,顺着路牌便可寻至公馆所在,使君以命人为各位来客安排了临时住所。”

王幸略感诧异。

为避免路上遭遇什么意外而耽搁行程,他特意提前了半个月出发,结果这一路非但顺畅无比,进入郇州范围后,官道更是平坦宽阔,使得他比预计时间还早到了几日。

本以为来得这么早,肯定要自寻住处,没想到姜刺史考虑这般周道,早已为他们安排了落脚之处。

看来父亲所言非虚,姜刺史确实有笼络士族之打算。

入城之后,热闹繁华的城市景象映入眼中。

虽已是日暮之时,主道上的人流车马却依旧密集如潮。

街道树旁是鳞次栉比的屋舍,每一幢门口都设有门牌,有的还挂了匾额,清晰地交代了这一座座房舍分别是做何用途,或为何人所居住。

因为是首次进入这陌生的城池,马车行进得很慢,可容王幸看清路旁的路牌,为车夫指引方向。

除此外,他亦在观察着道路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他注意到,这座城有一个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稀奇之处。

在他的老家吴郡,寻常人是什么出身,瞧一眼他们的面貌便可得知,士族优雅从容,庶族粗鄙怯懦,平民纵使穿上华贵的衣服,依旧会透出一股掩盖不住的贫穷愚昧之气。

而在此地,这道分界线似乎被模糊了。

路过的青年男女,不论衣着外貌如何,透露出的神情皆是饱含自信、活力充沛的。

甚至,他还瞧见一队提着农具背着菜篓的农民队伍,脸上亦带有张扬的笑容,路上说笑打闹不断,仿佛他们之前所做的不是苦累的农活,而是参与了什么意思的聚会。

这种发现令王幸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他感到自己与此地的氛围格格不入,不由得胸中忐忑不安起来。

相比王幸,涉世未深的王绥入城之后,则是迅速被城内的繁华精致所吸引了。

小贩推车上的彩色风车、遍布街巷的小红帽外卖员、茶摊棚彩色条纹的遮阳布、花鸟店门口悬挂的盆栽与鸟笼等等,诸多新奇之物看得他眼花缭乱。

这位原本对远离家乡的外地生活还有所排斥的少年,此刻倏然对未来满怀期待起来。

天色逼近昏暮时,他们总算找到了专门接待外客的鹿鸣公馆入口。

在入闾门前,门卫再次查验了他们的身份,随后派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门童带领他们前往住所。

架着马车在狭窄的巷道间行进了一小段路程,便抵达了住处。

王幸下车时,扫了眼宅子门口所悬挂的木头门牌,上面刻着“鹿鸣公馆二十八号”。

门童帮王氏的家仆一起搬着行李进入大门,没多久,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院落中。

院内堂屋的门扉敞开着通风,门童放下行李,为他们介绍起屋内设施用品的使用方法,以及住在此地的注意事项。

“厨房有厨娘,会为几位提供基础的三餐,用餐时段为每日的辰时、午时与酉时。

“为了方便管理,我们这匹配给每座馆舍的食材都是固定的,故不接受点餐,若郎君对饭菜不满意,可自行出门用餐,或是点外卖。”

王幸是第一次来密阳,不知“点外卖”是何意,他也不好意思问,否则显得自己很没见识,就随意地说了句:“知道了。”

门童看介绍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忽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几位在此居住期间,若是听见隔壁传来什么异动,不必介意,忽视它即可。”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不妙了,王幸皱起眉问:“何为异动?”

门童似有些为难,扯起嘴角笑了笑说:“您隔壁的三十二号现住着一位性子古怪的房主,时常带一群客人入住,敲锣打鼓的,一闹就是半宿,不过前些日子已有官府的人去警告过,他们应当会放轻些动静。”

王幸听完就明白了,这隔壁的住户大约是个喜好邀友宴饮之人,宴会上喝得多了,难免会做出些荒唐事。

正在脑中勾勒着一些奢靡之景,旁边忽然传来弟弟诧异的声音:“阿兄,你快来瞧瞧这是何物?”

王幸转头望去,只见王绥正趴在窗台旁,用手指敲击着棕红的棂格窗。

“这不就是窗子?”王幸不喜欢弟弟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语气稍显严厉了些。

那窗棂的花纹与形状虽很是独特,每一扇皆是一幅雕刻的画作,但也就是窗子而已,有何值得研究的。

“不是,不是窗子,你快来瞧。”

王幸抿唇看了旁边的门童一眼,板着脸走了过去。

待走到窗子前,他才发觉弟弟所敲的并非窗棂,而是一种纯澈透明若冰晶般的东西。

“这是?”王幸面露疑惑,将手贴到那透明物上,传来冰凉光滑的触感。

“那是玻璃窗,是透光防风用的,”门童及时走了过来,拨动了一下窗子上的开关,然后做示范推动玻璃窗道,“两位瞧,这样是开窗,这样是关窗,关上窗门,外边的风便吹不进来了,但仍可观赏外边庭院的景致。”

两兄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看门童将窗子推来推去,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