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漫山的普通弟子眼睛亮了。
他们吃不到宴上的流水席,也没有资格坐在山巅的大殿里,为什么还对这一天如此期待?
不就是为了腾龙祭礼,为了那一年一度的天降灵雨嘛。
云海峰上,正是烈日高悬的时候,缕缕清风温柔吹拂着众人的发梢。随着长老们齐齐将灵力注入一块阵牌,整座山峦发出震颤的轰鸣,地面裂开,一块小小的金色石台缓缓升起。
掐算极好的时辰,阳光刚好透过穹顶一块琉璃般的玉璧,在石台上汇聚成明亮的光圈。
程宗主冲季初晨颔首,示意他上前,向石台注入灵力。
季初晨端坐在位子上,背脊依旧挺拔如松竹,却不知是否是阳光过于浓烈的缘故,脸色隐隐有些苍白。
他回过头,冲程宗主苦笑一下,缓声推脱:“父亲,如今我已不是少宗主,这个仪式还是由程欢来主持吧。”
程宗主大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我早便说过,一直以来我都拿你当下任宗主来培养,你既然回来,那少宗主之位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季初晨连连摇头。
“少宗主之位,既是荣誉,也是责任。父亲,这许多年来,儿子着实有些倦了。”
他微垂着眼帘,语气中尽是索然之意,幽幽的风撩起墨发尾梢,停在一尘不染的白衣上。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季初晨身上,突然感觉那人虽静坐于此,周身却空凉无一物,那种沁了冰雪般的孤寂之感,并不似作伪。
可季初晨越是推脱,程宗主心中越是畅快得想笑。
他一张脸几乎笑出褶子,不断催促着季初晨前去灌输灵气,就连程欢也在一旁违心地附和,一脸濡慕地仰起头:“快去吧哥,我真没想跟你争这少宗主之位,真的。”
——我只是想让你消失而已。
你消失之后,少宗主之位空悬,自然要落在我头上。这天降的馅饼,怎么能算是争呢?
程欢笑容灿烂,眸中却跃动着阴险狠辣的光。
他死死盯住季初晨,盯住这个妨碍了他数十年的青年,一字一字咬得狠厉:“哥,你快去吧,小心误了时辰。”
笑容虽不似程父那般天衣无缝,但无疑也是人生的演技巅峰了。
季初晨为难地望向程宗主,压低嗓音,想要争辩:“其实我身体抱恙,恐怕……”
程宗主都没等他把话说完,便硬拉着季初晨往石台的方向推,还在青年耳边低声宽慰道:“没事,一切有我。”
嗓音宽厚深沉,充满慈爱,连眼中也满溢着柔情,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这一幕,怕是当真要认为季初晨是他最心爱的儿子,而为了给儿子遮风挡雨,程宗主也是一位可以付出一切的好父亲。
“……好吧。”
季初晨苦笑。
他缓缓起身,走到石台旁侧,暗中回眸望了程宗主一眼,恰对上程宗主鼓励的目光。
白衣翩翩的剑修沐浴着阳光,踏上金色石台。
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落在石台前方的龙首雕塑上。
程家父子满怀期待地仰起头——
……
琼府玉京,轰然洞开。
如瀑灵流从福地洞天飞涌而出,滔天的金色浪涛逆卷向苍穹,刹那间整个天地皆被浩瀚的灵压覆盖,日月光辉亦无法与之比肩。
众弟子炽热的目光中,那冲天而起的灵压在空中渐渐化作金龙的形状,鳞爪飞扬,凌风咆哮,又在一瞬间砰然炸裂,化作无边细雨,霏霏绵绵落下。
空气中洋溢着玄妙的气息。
雨中蕴含着四季变幻,蕴含着天地致理,在雨丝落在肩头上的刹那,一众弟子恍惚见到了天地鸿蒙初开,宇宙中无数烂漫的星光交错闪烁。
阴阳二气缓缓盘旋,五行的光辉落下,化作构成山川大江的基础脉络,轻盈的风捎带着雨,送龙凤飞舞天空。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惬意地尽情吸收着天空中的灵力,而在每一个弟子的神识中,那从天而落的雨似乎还掺着些许剑意,并不凌厉,只是浅浅地晕染着,在识海的汪洋中化作永不熄灭的银辉。
他们能够辨认。
那是属于季初晨的气息。
这气息年年岁岁,皆渲染在宗会腾龙祭礼的灵雨中,本是弟子们早已习惯的事情,但这一年,却莫名地让他们眼眶酸涩。
“还是程阳少主主持的祭礼好啊……”有人叹道,“我真怕宗主硬把程欢少主推上去,那祭礼还不得分分钟垮掉……”
“谁说不是呢?”
“果然这少宗主之位,还是得程阳少主来坐。”
“就是就是,除了他,我谁也不服!”
云海宗弟子低声嘟囔着,张开双臂沉浸在吸收灵雨的美妙感受里,连大殿中的长老们也十分满意,微微颔首。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已经不再需要灵雨中些微的灵力,但他们享受看弟子们的狂欢,享受这宗门蒸蒸日上的美妙场景,这能给予他们精神层面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是修为也弥补不了的。
案桌中央,大长老捋着长须,意味深长地侧眸看了程宗主一眼,低笑道:“程阳这小子,还真是不赖。”
催动福地洞天需要的是真龙血脉,但维持这灵雨连绵不绝,依靠的就是季初晨的个人修为了。
青年的灵力如催化剂般持续灌入石台,福地洞天中的灵力才能为之聚拢,反哺于天地,灵雨持续的时间越长,声势越浩大,越是证明季初晨的强大与优秀。
可程宗主显然一个字也没听见。
“呃……啊,啊?”
他口中下意识嘟囔着,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死死瞪住不远处金色石台上静静伫立的白衣青年。金雨蒙蒙洒下,季初晨整个人也笼罩在金光里,俨然是个灿若朝阳的发光体。
而程宗主旁边,程欢一口菜汤喷在桌旁,已经把自己噎到了。
他噎得厉害,胸口仿佛压了块重逾千斤磐石,就连呼吸都那么力不从心,肺部仿佛要撕裂,血气随着粗重的呼吸迅速流逝,消失在空气中。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大喊: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他们分明做过周密的调查,扒出各个蛛丝马迹,这才确认了季初晨受血气困扰的事实——但是这人、这人怎么还能如以往一样,毫不费力地支撑起腾龙祭礼?
程欢满脸通红,憋不住气,张口便要说话。
还是程宗主更老谋深算,一个眼神压制住自己儿子的躁动,悄悄传音道:“稍安勿躁,他身上定有端倪,待我好生端详。”
“……儿子,你看,程阳这小子虽然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但脸色越来越白,身形也不似刚开始那般笔挺。”
“他这是在强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