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雨仍在响亮地下着,盛欢在房间里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
他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嘴唇,两颊发烫,他至今不敢相信,温鸣玉竟然会回应自己。回想起方才的那个亲吻,盛欢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缕笑意,但这缕笑很快就消散了。温佩玲出现后,温鸣玉就让他先回房休息,留下这对兄妹单独交谈。盛欢起初不肯同意,先动心的人是他,追逐的那个人也是他,就算要被质问,也该是他和温鸣玉一同面对。然而温鸣玉软硬兼施地哄了他几句,盛欢当时要比往常迟钝,就这么被对方骗了回去。
尽管盛欢从未把温鸣玉当做父亲看待过,不过他同样清楚,在其他人眼中,他与温鸣玉若是产生了非同父子的感情,那是惊世骇俗,且无法认同的。盛欢并不在意别人会因此怎样看待自己,但他害怕温鸣玉会在意,毕竟早在这个吻之前,温鸣玉就暗示过许多次——他们只能做父子。
可那个吻又是怎样发生的呢?
那段记忆完全模糊了,盛欢按着自己发热的唇,他的记忆全部被打乱了,只记得温鸣玉温热的呼吸,柔软的唇舌,那点温度很烫,似乎还残存在他的肌肤上。
他再也无法空等下去,直接一掀被子,跑出了卧室。
盛欢先去的是水廊,结果扑了个空,那里一个人都不见。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佣人一问,才知道温鸣玉和妹妹转去了书房交谈。
他没有走正门,书房外有两名保镖把守者,过去或许会受到阻拦。盛欢从另一边绕了进去,刚走到窗下,就听见佩玲大声道:“如果是这样,你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回珑园!”
温鸣玉没有回答。
那个人的沉默让盛欢不安起来,他抓紧窗沿,继续听下去。
佩玲道:“我知道,你几年前就在物色接任你的人,可是一个外人,如何比的上盛欢?就算他从小不在你身边长大,但你们的血缘关系永远不会改变,你身为父亲,还和那孩子做出这种事,你会毁了他的!”
她语气激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片刻的静默后,温鸣玉道:“佩玲,这是我与他的事,对于盛欢,我自有我的打算,不需要你来干预。”
听他说话的人显然不能接受这个说辞,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三哥,从我十一岁那年起,就是由你把我养大。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敬爱你,所以我从不违抗你的命令,就算你要我做任何事,我都会毫不迟疑地去做——唯有这一件事,我要反对!盛欢只有十七岁,有很多感情,他都无法分清楚。若你现在和他有了那样的关系,等他长大了,反悔了,你不怕他恨你吗?”
盛欢听到这句话,险些就想冲进门去,告诉佩玲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刚迈出一步,他忽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就像一片雾,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盛欢顿在了原地,心中无由地泛起一阵酸楚。他从未听过温鸣玉这样叹过气,一个人不到十分为难的时候,是发不出这种叹息的。
原来今夜的事,会让温鸣玉这样为难吗?
“三哥,我也不愿看你们变成那样。”佩玲凄楚地开口:“如果你下不了决心,那就由我来帮你。我愿意带盛欢出洋,去法国,去英国,日本,哪里都可以,等他道了适宜的年纪,再让他回国。你避开他,不要与他联系,等过去了几年,那孩子自然会想清楚的。”
正听到这里,管家的声音忽然轻轻地传过来:“小少爷!”
盛欢手脚发冷,六神无主地转过身去,茫然地看着管家。管家见他这副样子,也吓了一跳,撑着伞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淋雨?你身体刚刚痊愈,经不起这种折腾,请回去休息吧。”
他拉了盛欢几下,发现没有拉动,便从窗户里望了一眼,看见温鸣玉正在和妹妹交谈。他略一思索,又劝道:“你有事想问少主人?他正和五小姐谈事情呢,你先回去,等少主人谈完了,你再来仔细地问他,好不好?”
盛欢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下了决心,把手臂从管家手里抽出去,疾步走到书房门口,一下将门推了开来。
里面的两个人同时望向这里,见盛欢的头发已经半湿了,浸了雨水的睡衣紧贴在身上,愈发显得他身形单薄,仿佛再有一滴雨击中了他,立即就能将他压垮。温鸣玉顿时站起身,匆匆地走向盛欢。
佩玲脸色煞白,急切地唤:“三哥!”
温鸣玉解下外套,将盛欢裹在里面,又抓起他的手握了握,一片冰凉。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盛欢轻轻仰起头,两眼紧盯着他,眼睛里满是脆弱的惶惑。温鸣玉发现对方在发抖,他迟疑了数秒,又把盛欢握得更紧。
他不知盛欢听去了多少,只道:“雨下得这样大,为什么要跑出来?”
盛欢眼中的惶惑骤然碎裂了,他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温鸣玉的衣襟,样子变得颇为凶狠,即便凶狠,依然是脆弱的。他道:“温鸣玉,你要送走我吗?”
这句逼问一般的话,听起来却像是恳求,温鸣玉尚未答复,佩玲已说道:“盛欢,你要认清楚,你眼前这一位,他是你的父亲!”
“佩玲,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温鸣玉的声音冷了下去,他回头看向妹妹,神情分不情喜怒:“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语罢,他牵起盛欢,往外面走去。他的步伐很快,盛欢勉强才能跟上。盛欢抓着温鸣玉的手,实在难以安定,走到一半,他忍不住扯住温鸣玉,一使力,迫使对方停在原地。
盛欢急于知道那个答案:“鸣玉,你今天……今天,是不是要答应我的意思?”
他就算再大胆,提起那个吻,仍会感到羞怯。不过盛欢现在回想起它,已经不是纯然的甜蜜和喜悦了。
雨水被风卷进了长廊里,打在两人的身上,温鸣玉的脸侧很快也湿了一片。他注视着盛欢,神情慢慢变得柔软,有分明的无奈透出来,像是拿盛欢很没有办法。他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贴上盛欢的面颊,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
温鸣玉的脸上又有了笑容,答非所问:“我没有后悔。”
他的另一只手忽然使力,盛欢猝不及防,被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那个人按住他的背脊,将他用力地往里摁,温热的苦涩的香气从四面八方笼上来,将清冷的夜雨完全隔档在外,只余一个慌乱失序的世界,盛欢完全失措了。
那个人的气息贴着他的耳朵,喑哑地钻进来:“有一句话佩玲没有说错,盛欢,你现在还小,我也会害怕的。”
盛欢想争辩,想安慰对方,可他吐不出半个字,脑中空茫茫的,任何事都无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