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次日清晨,警厅的人便造访秋岳公馆,做派难得的强硬,不喝茶也不客套,一等到何凌山现身,立刻出示盖了章的搜查令,硬邦邦地“请”何凌山带领他们去港口的仓库走一趟,说是昨天在他们船上找到十几箱子的红土,为了办案,现在温家所有的货物都需要接受警局的检查。
这次来的巡长是个出了名的正派人,温家与警局打点关系时,送给对方的东西往往都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退礼的人甚至连好脸色都欠奉。何凌山与巡长同坐一辆汽车赶往港口,途中两人除去公事公办的问答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让车上随行的警员同时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温家消息灵通,在搜查令下达的数个小时之前,已有风声传到大干事耳朵里。看守仓库的帮众们早早把货物清理干净,巡长跟着何凌山把所有仓库搜查了一遍又一遍,依旧一无所获。巡长沉着脸,显然已经十分不愉快,在一间库房的门口对何凌山道:“阁下真是好本事,能驱使手下人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错处都找不出来。恐怕在我动身拜访贵地之前,阁下就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吧?”
“若是早有准备,也不至于让诸位连杯茶都喝不上。”何凌山装作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答得一本正经:“不过没有关系,先生下回有空再来造访,我们会小心招待,绝不让你败兴。”
巡长嘴角一抖,似乎生生把一句不太好听的话咽了下去,片刻后才开口:“不必了,你我之间并无私交可言,若无公务,不需要往来。”
他仍有些不死心,指挥警员们在各个库房翻来覆去地折腾,何凌山并不阻止,抱着手臂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看。倒是他身旁的许叔和直吸气,不住道:“轻点、轻点,这些东西我们还得用来做生意,弄坏了你们赔吗?”
里面的警员们听得发笑,觉得温鸣玉大概真的病入膏肓,东山难再起了,否则哪容得了他们在温家的地盘横冲直撞。这位新来的理事年纪轻轻,看起来也很好打发,大概他和他恩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张好看的脸吧,温家的龙头倒是代代出美人,以致他们的传闻有一大半都与风月相关。兼具铁腕与漂亮面孔的男人很难得,温家接连出现了好几位如此的人物,如今弄出一个瑕疵品来,并不足以为怪。
最终空手而归的巡长生硬地向何凌山道别,拒绝他发出的午餐邀请,甩上车门的动静让整座码头都震了一震。许叔和对他们的无礼很不满意,不冷不热地说道:“在他眼里,我们与罪犯的差别,大概就是一个在监狱里,一个在监狱外罢了。”
老实人难得刻薄一回,何凌山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对码头上的伙计们吩咐:“这几天生意停了,把货物都放好,往后总有客人会再来这里造访。”
几名小干事互相看了看,终于鼓起勇气问:“是要停到什么时候呢?您看这些伙计们,每天可都要领工钱的,停工的日子一长,他们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许叔和没好气道:“说停工,又没说断他们的工钱,不做事还能白拿报酬,这等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怎么会睡不着觉?”
小干事们被他一呛,都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倒是许叔和仍抿紧嘴唇,脸上依稀带着些愁容。何凌山知道他在愁些什么,停业不是小事,温家势大,声势往往要靠人口做支撑,无数产业下都是一张张吃饭的嘴,供养他们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但想要恢复生意,就必须解决眼前这场风波,然而他们此时依旧对它一筹莫展。
只能回去再找线索了,何凌山把司机叫来,刚刚坐进车里,骤然迸出一声巨响,这回码头是货真价实地震了震,证明发出动静的地方离他们并不远。何凌山心跳的节奏猛地错了一拍,下意识地觉得这动静十分不祥。他下了车,许叔和跟着他一道下来,也是一脸凝重:“我去看看。”
何凌山点点头,许久才等到许叔和一路小跑回来,撑着膝盖道:“小少爷……有人在警局那伙人的车上装了炸弹,潘骏臣已经断气了,剩下的几个人也不太好,他在咱们的地方出事,我们可能要有麻烦了。”
果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何凌山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许叔和说得没错,新上任的镇守使钟司令正愁抓不到他们的错处,一个巡长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但只凭他是个警官,又死在嫌疑犯的地盘上,足够那位先生拿来大做文章了。
何凌山低头对许叔和耳语几句,对方听了,先是惊愕地看了看他,旋即答应下来,带着几人匆匆离去。
兴师问罪的人来得很快,警局甚至出动了他们的总监,对方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一口咬定巡长潘骏臣的死和温家脱不开干系。看来温家如今群龙无首的状况尽人皆知,温鸣玉继任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对着温家人指手画脚。何凌山从出生起就习惯了这样盛气凌人的态度,因而面色如常地坐在对面,等总监说到是不是潘骏臣发现了他们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何凌山索性杀人灭口时,他才抬了抬眼,反问道:“证据呢?”
总监话音一滞,又听何凌山接着讲:“程总监做了十余年的警察,抓捕罪犯,难道凭借的都是推测?”
“就凭他们是在你的码头上出的事!”对方双手叉腰,在房间里胡乱转了几个来回:“据我所知,我的巡长自从警局出发后就只与你们的人有过接触,倘若不是你,炸弹还会凭空跑到他们车上吗?”
许叔和忍不住插嘴:“潘骏臣在码头上遇害,任谁都会把我们当作第一嫌疑人,我们何必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
程总监冷哼一声:“说不定你们急着阻拦他,一时失手,这才露了马脚。”
他似乎不打算继续打唇舌官司,挥手叫来几个警卫:“何少爷,劳烦你跟我走一趟,再有辩解的话,都放到警局去讲吧。”
在场的温家帮众都被这句话狠狠地冒犯了,在场的一名大干事使了个眼色,守在门边的打手立即扑上前,与程总监带来的警员扭成一团。程总监惊慌失措地想拔枪,却被大干事抓住手腕,不过几个交手来回,手枪反被对方从枪套中拔出,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你们胆敢劫持警官!”程总监声音很大,可惜额角密密的冷汗暴露了他的恐慌:“我早知道,你们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歹徒,怎么,都想造反?我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这辈子都别想从监狱走出去!”
大干事对他的叫嚣毫无反应,仅是看向何凌山:“五少爷,要怎么处置他?”
等待了一段时间没得到答复,大干事以为他在顾忌程总监的警官身份,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程总监不太会讲话,我们好心教教他而已,保证让他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回去就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