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喜嫁丧哭(29)(第2/5页)
那领头的村民一张口,声音尖利又把音调拖得极长,在这样空旷安静的山间回荡,变成了一片安静中唯一的声音。
骸骨像是想要说话,但是它们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就算它们拼命张开牙颌骨,也只有几只细长黄白的蛆虫从里面探出头来蠕动摇晃。
后面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不言不语,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珠,沉沉的往骸骨身上看去。
红色的光从下向上的打在村民们的脸上,将他们的面容扭曲成骇人的狰狞模样,仿佛恶鬼张开嘴,肆意狞笑。
领头的村民还在敲着锣,骸骨们踩踏着彼此的骨头想要往农家乐的院子里跑,却还是被越来越靠近。
前一刻还仿佛是“猎人”的死尸骸骨,转眼之间便成为了别的存在眼中的猎物。
村民们用另一只没有提着红灯笼的手,伸向骸骨。
然后——
杨土猛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的从木板缝里往窗外看。
大口大口咀嚼的声音传来,坚硬的骨骼在被咬断时在嘴巴里发出一声声闷闷的脆响,“嘎吱、嘎吱”……
重物落地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所有的嘈杂声混为一团,在被红光映红的月亮溪旁边,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杨土的眼睛里憋出了泪花,却连眨眼的动作都已经在惊恐之下被遗忘,只有求生本能的拼命捂住嘴巴,不要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泪光模糊了的视野中,杨土却看到站在他前面的燕时洵,始终眉目平静的注视着这样诡异离奇的场景,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什么能吓得到他。
这一刻,杨土很想问问燕时洵:你难道不怕吗?平常所接触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无法理解的样子,甚至把那些想要伤害他们的骨头塞进嘴巴里,好像在咀嚼什么美食一样。你就不想跑吗?不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吗?
因为杨土的眼神太过灼烈,燕时洵微微侧首,那双眸光平静的眼眸从杨土畏惧到惨白的脸上滑过,然后重又看向窗外。
村民们并没有继续往农家乐里走,在啃噬掉农家乐门口的十几具骸骨之后,其余的死尸骸骨早就奔逃进了农家乐深处。
领头的人缓缓站起身,从刚刚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啃食骷髅头骨的狰狞模样里,重新变成了之前喜气洋洋的模样。
其余村民也都正了正自己凌乱的衣服,显得对将要参加的成亲礼很是重视。
只是和刚刚不同的是,村民们的脸上都带着饱足的神色,像是刚刚吃完了一顿足够回味很久的大餐一样。
并且,燕时洵不知道是否是红光打上去时光影扭曲出来的错觉,他竟然觉得,那些村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比之前更为灵活了。
只是依旧不变的,是他们惨白如纸的脸。
“该上路了,不要误了吉时。”
领头那人一敲锣,尖利着嗓子拖长音调喊道:“送女出嫁,阴神将生——!”
那些村民们跟在领头人的身后,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整齐划一的带起了同样的喜庆表情,就连眼睛弯起的弧度。嘴角笑容的角度,甚至是脸上的皱纹,都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张脸一直被复制,赶工期的手艺人将同样的脸和表情匆匆画在手下的白纸上,笔画过后,出现的就是一张张神情一样的脸。
村民们哄笑着,嘴巴里不断喊着喜庆的话,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嫁女为神,开枝散叶,杨家添丁喽——”
“土地神保佑杨氏,子孙绵长——”
“七月七月,送女出嫁,凤冠霞帔,姣容月貌……”
“她,回来了……”
红灯笼大大的“囍”字遮挡了光,阴影落在村民们的脸上,脚下……
村民们从农家乐旁边的小路上走向村子更深处,就从燕时洵他们藏身的村屋门前走过。
距离燕时洵和杨土的距离,不足一米。
燕时洵甚至能近距离看到那些缓慢走过的村民的脸。
他们笑着,但眼睛却始终是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从旁边扫过时,那僵直死气的视线都仿佛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燕时洵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刻意调整自己肌肉的情况下,整个人就真如一具雕塑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杨土早就坚持不住,浑身发抖的蹲了下去,不敢在从木板缝里往外看去。他双手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甚至脸上都被用力按出了几个青紫的手印,泪水顺着他的脸蜿蜒淌下来,惹得皮肤有些发痒。
但他一动都不敢动,像是已经知道发出声音的后果一样。
红灯笼的光顺着木板的缝隙照进村屋,落在燕时洵没有表情的面容上。他整个人踩在如血的红光与黑暗的阴影之中,目光静静的跟随着村民们离去的身影,记下了他们走去的方向和路线。
杨土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漫长的几分钟,恐惧仿佛没有尽头,泪腺像个坏掉了的水龙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泪,将他的视野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红光都仿佛一团团光怪陆离的血液和光斑,光影反复折射交错,真实和虚幻模糊界限,不知道什么是想象的,什么是真实的。
他什么都不敢做,吓得发木的大脑只知道执行在有记忆时最后一条指令,一再的加大力气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甲抠破了脸皮都没有发现。
直到燕时洵干燥温暖的修长手掌,落在杨土的头上,拍了拍。
“行了,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发现你了,起来吧。”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胡乱拍乱了杨土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田园狗的脑袋那样。
他嗤笑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吗?我看村支书家后院连镇魂井都有了,还以为你从小听你二叔讲故事长大,胆子能大不少呢。”
燕时洵的话虽然是在调侃杨土,但带着笑意又自然的声调,就像是某种危机已经过去的提示音一样,让人不自觉的开始放松了浑身紧绷到僵直的肌肉。
杨土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身体也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慢慢不再打着抖,开始放松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敢把手掌从嘴巴上拿下来。
当杨土愣着神抬头往上看去时,燕时洵就看到了一张被鼻涕眼泪和口水糊得狼狈的脸,甚至还有几道血液从脸上破了皮的月牙形创口流下来,被泪水稀释后,又被杨土自己下意识抬手擦眼泪的动作,反而糊得到处都是。
狼狈又滑稽。
“啧。”燕时洵嫌弃的皱了皱眉,从外套里掏出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明明吓成这样,之前还想着要骗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对宗族朋友有义气,还是该说你胆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