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窗外雪落无声。
室内寂静了片刻,沈柔微微抿唇,转过头没有吭声。
谢治听他说是状元郎,脸上顿时流露出钦佩之色,热情道:“状元三年才出一个,无一不是饱读诗书。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公子是……”
他回想历届的状元,想着想着,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背后生出一身的冷汗。
——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是当今圣上卫景朝。
他几乎是僵直着身体,从凳子上滑下去,苦着脸道:“草民拜见陛下。”
此时此刻,卫景朝显得格外有风度,温和一笑,竟亲自弯腰扶起他,将他按在桌位上,道:“听舅兄说,近几年谢公子对柔儿颇为照顾,朕实在是万分感谢,谢公子不必多礼。”
谢治动了动唇,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沈柔。
卫景朝不动声色挡住他的视线,脸上仍是含着温润笑意,“怎么,谢公子不肯接受朕的谢意吗?若是觉得朕诚意不够,那随朕回京,朕给你封个官,倒省了秋闱春闱一路考上来。”
他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含笑望着谢治,颇有一国君王的慈和,叫人如沐春风,不好拒绝。
心里想的却是,这姓谢的,才学不如他,地位不如他,容貌不如他,智慧不如他,样样都不如他。
经过今日,肯定不敢再觊觎沈柔了。
想着,他扫了沈元谦一眼。
真是笑话,沈元谦甚至玩不过洛神,还想跟他论心眼,不知道照照镜子。
谢治咬咬牙,低头声若蚊呐:“草民……”
谢恩的话尚未说出口。
沈柔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饭要凉了。”
她抬眼望着谢治,“谢公子,你我之间的事情,不用旁人多言。”
旁人。
这个词,着实足够伤人心。
卫景朝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笑了声,“自然是不用旁人多言,但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管你的事儿,还有谁管?”
沈柔蹙眉,脱口而出反驳“谁是你的妻子?”
卫景朝的手按在她脑袋上,揉揉她柔软的发丝,宣示主权一样,低头凑近她的耳朵,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柔儿十三岁就定给我了,合过八字交换过庚帖,如今你的庚帖还在我家堂上,难道想不作数吗?”
沈柔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子戾气,烦他将此事牵扯到旁人,更烦他这幅高高在上,施舍般的神态。
闻言便冷笑一声:“作不作数自然是由陛下说了算,陛下说不作数的时候,卫家便容不下我这样的逆臣之女。陛下说作数的时候,我便是合过八字换过庚帖的妻子。”
“一切自然都是陛下说了算,又哪有我说话的资格!”
她眼神冷冰冰看着卫景朝,“陛下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还有什么拿乔的资格,不如这就随陛下回京,为妻还是为妾,亦或者继续给陛下当外室,全听陛下一句话。”
卫景朝感觉心脏被用力扎了一下。
顿时慌了,连忙松开手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然是一切都听你的,你若是不愿意,我……”他顿了顿,眼圈微微发红,“总归我这辈子,再不敢违逆你的想法。”
他一直都很后悔,那年把她从君意楼接出来,养在鹿鸣苑做外室。
若是那年他找到她,接回她,直接娶她为妻,又哪里会有后来种种。
归根结底,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最开始的过错。
沈柔这话,几乎跟杀了他无异。
他顿时放下对待谢治的游刃有余,卑微看着沈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肯原谅我也好,我会一直等着你,请求你的原谅。”
“沈柔,我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沈柔冷冷瞥他一眼。
卫景朝福至心灵,看了眼谢治,“我不理他就是,你不要因为别人跟我生气,我受不了。”
沈柔为了护着谢治,说他是“旁人”,他的心酸的像是蘸了柠檬汁。若是……若是她再为了旁人跟他闹脾气,他真的会受不了。
沈柔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放下筷子,拿起调羹喂沈沅吃饭。
谢治看着这一幕,什么话都没敢说,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沈元谦。
卫景朝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道:“我来喂她吧。”
沈柔手微微一顿,平静道:“不劳陛下大驾。”
卫景朝脱口而出:“毕竟也是我的女儿。”
沈柔手指微微颤抖,心脏漏跳了一拍,不知道他是真的猜到沈沅的身世,还是信口雌黄,垂眸淡淡道:“她不是你的女儿。”
卫景朝毫无波澜,“后爹也是爹,继女也是女儿。”
他看了眼沈沅,诱哄道:“柔儿,你不想让沅儿做公主吗?做了公主,她什么都会拥有,还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她的才能。”
沈柔微微放了心,看来他并没有怀疑过沈沅的身世,只是想考虑以后的事情。
随即又生出几分恼怒,很明白地看出来,这句如此自然的“后爹”,卫景朝到底在心里排练了多久。
她冷冷道:“沅儿以后做什么,她自己会选择,她现在只想跟着我。”
沈沅是卫景朝的亲生女儿。
若是她长大后想做公主,也不迟。
按照卫景朝的性格,不可能让女儿沦落在外。
卫景朝好脾气道:“都听你的,过几年再做公主也不晚。”
他看看沈沅,建议道:“她大概不想我喂,不然你喂她,我喂你?”
沈柔不知道他怎么说出这种骚话的,对卫景朝脸皮的认知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恶狠狠瞪卫景朝一眼,没再搭理他。
卫景朝笑了声,看着沈柔的侧脸,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愉悦。
虽然她还是很烦他,说的话依旧一句比一句扎心,但好歹有了愤怒和气恼。
不再是那幅,毫无感情的,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不晓得沈柔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但总归是好的。
沈柔微微垂眸,细致的给沈沅喂着饭,心底却有些茫然。
刚刚,她站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
卫景朝说,为了沈柔,丢了这皇位又何妨。
她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不明白,四年前他为了皇位,什么都能抛下,什么都能牺牲。
为什么现在又要说这种话来欺骗她?
她不想听,不敢听,不愿意听。
卫景朝、卫景朝。
这个人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思念,为什么不能继续消失,为什么要继续折磨她?
她闭了闭眼,睁开后柔柔问:“沅儿吃饱了吗?”
沈沅用力点头,“沅儿饱饱,阿娘吃饭。”
沈柔揉揉她的额头,将她的小碗放在一旁,继续吃自己的饭,谁也没理。
谢治在一旁坐立不安,小声对沈元谦告辞,“要不,我还是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