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好运,吗。”

又来了,不止一个人喜欢这么评价他。

降谷零承认自己幸运,却不觉得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宠儿,他人生中不幸的部分占比更多,大多还是自己选择去牺牲的,颜色晦暗也怨不得别人。

但此时,他听出了贝尔摩德掩饰在嘲讽下的嫉妒。

于是,金发男人毫不在乎地道:“我当然相信,自己还能继续‘幸运’下去。”

“毕竟有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站在’我这一边,而你无法阻止。”

他仿若无事地往前走,由压力和伤势带来的萎靡好似瞬间一扫而清,对贝尔摩德露出的轻笑也很有“波本”的味道:“我说的是‘那一位’,至少这一阶段的游戏是我们赢了,他对我们的表现——看来还算满意?现在我是否有了面见他的荣幸呢。”

“呵呵,你对你的处境还挺有信心。”

同为神秘主义者的女人尤其讨厌这番论调,不,重点是讨厌波本。

她早知道无论是波本还是那只FBI老鼠,厌恶度没这么高的另几只警犬也包括在内,他们的共同点是胆子够勇,脸皮够厚,“那一位暂时不会收拾他们”这点被敏锐抓住后,下一秒立刻会蹬鼻子上脸。

波本——还是换个名字吧,降谷零,从始至终就不是被捏住把柄就会乖乖听话的人,比起担忧自己的安危,他绝不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宁死也要从“那位先生”身上扒下带血的肉。

难缠还打不死的恶犬。

他对自己的难缠之处心知肚明,不仅肆无忌惮地对她呲露凶牙,还敢于对那一位也放肆。

遇上这家伙,贝尔摩德的心情只能在美好和糟糕之间反复横跳。

刚得到的心灵慰藉效果清空,女人面不改色地抬起一只手。

“砰!”

过道间的两人还未动,两旁包厢安静了一瞬,里面的人忽然开始拼命敲门,焦急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自然得不到回答。

“我的个人理解是,只要你还有耳朵能听,有嘴能说话,以活着的状态抵达那一位门前就行了。”贝尔摩德笑意盈盈,“就算少一只眼睛,缺一条胳膊,腿骨折断,只能滚在地上匍匐前行也无所谓哦。”

“十分感谢,我已经深刻领悟到你的提醒了,不过,要是我的模样实在不堪入目,碍了那位先生的眼也不好吧。”

降谷零说。

那颗子弹擦着他鬓角飞过,将侧脸划出一道伤口,耳垂也被刮破一点,无声往下滴血,但留下的血痕不止这一点。

先前摔落时,额角被撞出了一个口子,血浸湿了他眼前的金发,顺着小麦色侧脸滑下几道暗红的长痕,与新的血液融汇,把洁白的衬衫领口也染红。

贝尔摩德隐含烦躁的目光下移,若不是亲眼见证了恶犬上车的方式有多荒谬,她会毫不犹豫怀疑这只金毛是故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又想故技重施,好让情绪好不容易稍稳的BOSS心软。

降谷零的右腿膝盖也破了,血渗到西裤表面,颜色不细看看不出来,只看他仅仅略显缓慢的走路姿势也看不出来,还真会演。

女人虽恨不能亲自修理关系户,但咬牙切齿权衡完利弊,她必须阻止,顺势似笑非笑:“是呢,这就是你现在还完好无缺的原因。既然心里有数,怎么还不赶紧把自己收拾出人样?”

“好的。”

降谷零看似乖顺地应下了。

曾经,他想象过无数次,若真能活到那一天,自己与“那位先生”的见面会是个什么光景。

年少轻狂时嚷着一定要将神秘势力的首领绳之以法,好似今天喊了明天就能手到擒来,真的进到里面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天真。

蓄养乌鸦与疯犬的男人,几乎在组织内隐形,十数年没有传出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能看到的掌权者永远只有Gin。

那个男人仿若没入百年岁月的幽魂,不知道他是确有此人,还是仅仅作为名字而存在,可能真正见过他的人,只有那三个高层。

Rum销声匿迹,Gin太过多疑难以取信,贝尔摩德在巧合下被他抓到了一点“把柄”,却派不上用场。

波本离鸦巢的重心太远了,远得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能顺利见到BOSS本人,如果能,也是在顺利潜伏的很久以后。

再幸运他也不可能见到BOSS的真容,得到接见的场所或许是某间布有层层警戒的密室,室内无光,他会被解下所有武器,躬身弯腰停在距离那一位尤其遥远之处,低下的头迟迟无法抬起。

不能不低头,甚至不得不屈膝,更糟糕的情形也考虑到了,他会隐忍,隐忍会带来胜利,而胜利可以缅怀牺牲。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未来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做足心理准备的自己反而不忍了。

他用还抬得起来的那只手梳理头发,脸上的血迹用贝尔摩德丢来的手帕擦干,最后徒手整理了颈前歪掉的波洛领结。

贝尔摩德看着他,金发男人仍旧视若罔闻,把步子放得很慢。

对不适之处的掩饰效果为零,只是内心的声音和刻入骨髓的认知都认可,他有必要这么做。

前方道路的尽头,等着一头在暗处潜伏数十近百年的庞然巨物,需要隐忍的“波本”会恭敬应对,但降谷零绝对不会。

他不把自己视作步入未知刑场的囚徒,是孤注一掷撞入黑夜的流星,就要带上敢于人先的尊严——何况他其实完全不想做流星,做把乌鸦巢穴炸成灰烬的炮火最合适,他还要把陷进去的笨蛋朋友救出来。

当然,降谷零也是在赌,赌对方想看到的是什么态度。

慢条斯理的举动就是试探,很快,他从贝尔摩德冰冷放任的眼神得知,自己赌对了。

于是他更加泰然自若,与贝尔摩德一前一后,走到1号车厢a室外。

最后变成了他在前,金发女人在背后投以毒蛇的凝视,枪口也将他时刻对准。

只是,到了这里,她反而没有再催促了,仿若正冷眼旁观一个白痴纵身跌入深渊。

“……”

降谷零没有贸然开口,似是不敢妄动。

但实际上,他是在想:

——只隔了一扇门。

他就站在这扇门前,与里面的人相距不超过三米。

凭极为轻微的呼吸声分辨,门内有两个人,对坐在座位的两端。

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出了这两人分别是谁。

觉得没有实感吗?或许有吧。

因为所处之地的空旷与明亮,完全背离了想象。

降谷零一时有些恍惚如梦。

直到从里面传出含笑的嗓音:

“你的心跳加速,血液流速加快,紧绷的肌肉开始发烫……看来很紧张呢,安室君。”

“还在考虑是否要冒险挟持贝尔摩德,用我身边最重要的女人,来威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