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六博
晋阳公主收下了明月珠,却没有说半个字,只是静静看着这间屋子,问道:“偌大的王府,殿下就收拾了这一间屋子?”
赵希言点头,“除了长春宫与这里,其他的宫殿都荒废了,这么多年过去,估计满是灰尘,我这里日日都会有人来打扫,何苦又再差遣他们另外忙活一番。”
晋阳公主走到赵希言的榻前,一把坐下道:“殿下何时会这般体恤下人了?”
赵希言连忙跟了上去,晋阳公主却向她扔了个枕头,指着一侧置矮方桌的坐塌。
赵希言扭头望去,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虽说将方桌撤下便是一张可容人睡觉的床榻,但因是靠窗的位置,木板又极为坚硬,于是扭捏着皱皱眉头道:“天冷,姐姐就不怕我冻着?”
“殿下身体强健,又还未至隆冬,岂会畏惧这一点寒冷呢?”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于是走上前伏于窗前,赖着不肯走了一般,“坐塌太硬,太凉。”
经不住赵希言可怜巴巴的眼睛,晋阳公主轻呼了一口气,问道:“睡觉之前,殿下不沐浴么?”
赵希言猛的点点头,“我早命人备好了。”
前寝宫内有单独的小厨房以及一个浴房,是燕王专命工匠为世子所造,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走出寝殿,穿过右廊道拐进一间配殿,殿内有三道门,门与门之间尤为空旷,乃至于极细微的脚步声都能够被听见,而入到最内的浴房足有数十步的距离。
热腾腾的雾气从房内飘出,看出布局用意的晋阳公主开口道:“陛下为殿下,用心良苦。”
屋内雾气怀绕,中间是一个极大的圆池,池中有黄铜所铸的鹤与莲,池边矮案上置有一只铜香炉,紫烟与水雾袅绕,清幽雅致。
可供坐立休息的池边还摆有棋盘,为六博、双陆及玉制的九连环与孔明锁。
最醒目的,便是池边屏风下摆有一柄置于架子上的宝剑,“知我身世者,唯父母亲,后因困于险境,差将身死,为那花魁所救,也因此暴露。
除此之外,就连明章与陈长史都不知道,父亲为保住我的世子身份,的确是用心良苦,也……”
赵希言低下头,“杀了不少人。”
晋阳公主愣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赵希言,应当对自己的身世更加小心翼翼,防范着周围的一切,五年前却是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自己。
她走至灯烛前,将其一一吹灭,随后拿出那颗明月珠,置在案上,明月珠的光像是月光一般,如一把把银色利刃,在这种光照下,人变得可见,却又不清晰,带有一丝神秘。
赵希言穿着衮龙袍,荧光下闪耀的不是她身上的金线,而是那双透亮发光的蓝色眸子,晋阳公主走上前,不由自主的道了一句,“真好看。”
赵希言愣了愣,便羞愧了转过了头去,晋阳公主注意到池边的棋盘,“这是书上所记载的六博么?如今倒是极少见到了。”
赵希言点点头,走到期盼边蹲下,这里的玩意儿表面光滑,显然是被人经常把玩,“不开心之时,我便把自己泡在此处,而后与自己对弈,这样过了一夜后,气也就消了。”
又问道晋阳公主,“姐姐可会六博?”
“听古书上记载过,但宫内有规矩,不允博弈。”晋阳公主道,六博多为赌局所用,故而为宫禁。
“手中六散子,一子行棋,余下五子为博箸,抛掷以正反数量行棋……”赵希言手指向棋盘一点道:“率先行至此处者,立之,此子便呼为枭,枭棋可入水牵鱼,牵一鱼可得博筹二,若连牵两次则得三,先得六者为胜,想要胜,则需散子尽快成枭,亦或杀掉对方的枭,这便是《韩非子》中所言: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
“殿下为何教我这些?”晋阳公主问道,“莫不是殿下无聊,想找个人陪殿下博弈吧?”
赵希言憨厚的笑了笑,“陛下也不喜我玩这些,只有此处是陛下不会进来的,便将它摆于此,供我无聊时,与自己对弈。”
想着日后回了京城,那紫禁城里复杂的人心,不会再有今日这般轻松,晋阳公主便答应了赵希言的请求,远离争斗的北平府,成为了如今身为燕王的赵希言,留有最后一丝温暖的地方。
“输者如何处置,赢了又有什么呢?”对弈前,晋阳公主问道。
赵希言想了想,“今儿不是来沐浴的么……”笑眯着眼睛盯着晋阳公主,“输者褪去一件衣裳。”
六博衰落,便因逐渐与赌有所挂钩,后为人厌弃,渐渐失传,而流传之久的,莫过于能培养人耐心与思维的围棋,也深受文人雅士的喜爱。
围棋之上,便是朝中的大学士,也鲜少有晋阳公主的对手,但今日的六博,却是处处占下风,尽管赵希言已是手下留情。
赢了棋的赵希言很是开心,“以往在公主府陪公主下棋,总是一盏茶都不曾下满便输了,果真围棋不适合我。”
因是作陪,晋阳公主也不恼怒,只是将自己披在外的袍服脱下,露出了里面轻薄的衣裳,“殿下是高兴赢棋,还是目的在于这个?”
被戳穿心思的赵希言也不心虚了,笑眯眯道:“公主出水芙蓉之姿,言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殿下可知,若换做男子如此,便是何物?”晋阳公主问道。
“登徒子好色……”赵希言不假思索道,“可我要真是男子,早在京城之时,就成了公主的刀下亡魂,岂有近身的机会,与今日共浴之福。”
晋阳公主脸色如常,将期盼又重新摆放如初,“来吧。”
有了第一次赢棋,便掉以轻心的赵希言,一味的走着成枭之路,从而忽略了散子,将赢之时,却被晋阳公主反败。
“呃……”赵希言愣盯着棋盘,“公主何时这般厉害了。”
“论熟悉程度与投机取巧我自是不敌殿下的,但好在书读的不少,《战国策》有云:夫枭之所能为者,以散棋佐之,夫一枭不敌五散也明矣。”晋阳公主收回棋子,“殿下明白吗,这其中的道理。”
“公主怎么像个教授先生一样。”赵希言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晋阳公主道,“但你需知,所谓强者,是集智与力量为一身的,高祖何以弱小之躯立汉,便是会善用人,霸王要做万人敌,可是没有人能够成为真正的万人敌,即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然也非坚不可摧。”
“所以陛下才会在寝宫大堂上赐下我那幅字。”赵希言回道,她捏着象牙所制的棋子,一改先前的轻松模样,脸色变得阴沉,“权为利,谋为智,我不想变成先帝父子那般,父亲曾是那样疼爱我,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走这一步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