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你们不般配

杨远意的“有空”和“最近”都看实际安排,说不准。

他向方斐承诺的时候还很肯定能够在方斐休息那天抵达海城——两地相距不远,开车说走就走了——但日期将至,又有工作打乱了他所有安排。

早年的杨远意痛恨计划被外力更改,这会让他陷入焦虑情绪好几天才恢复正常。随着年岁渐长,知道不可抗力的由来后他渐渐学会了与突发事件和平共处,收起了二十出头的满腔激愤,开始当喜怒不形于色的社会动物。

这次的意外来自刘珊妮,她大清早慌慌张张地给杨远意打电话,汇报最新情况。

“卡审查?”杨远意难以置信地提高音量,“怎么可能?”

早在开拍前剧本就审过一次,相关人员保证只要改过没问题就不会出大岔子。正式剪辑完毕后把带子送审,程树又打过一次招呼,杨远意知道这个题材有一定的敏感性但并未触碰一刀切部分,压根没想过在内容审查上会被卡。

刘珊妮的语气也紧张:“不知道,杨导,我在想办法问哪里有问题……总不可能是审查人员今天心情不好吧。”

杨远意深深呼吸:“没事,按正常流程走。”

刘珊妮应了。

挂完电话,杨远意默不作声地将车钥匙放回原来位置,给陈遇生发消息告知了这个突发情况——其实陈遇生可能知道了,但他亲自说,希望对方引起重视。

内容审查过不了,就意味着电影至少需要重新走一次流程,时间成本尚在其次,此前为了定档和上映铺的资源大概率得进行洗牌,当中折进去的都是钱。陈遇生不对杨远意这部电影为自己带来的收益有多大期待,不代表赔钱他也无动于衷。

果然,陈遇生很快回他电话,表示约了相关部门的人员吃饭,让杨远意参与。套近乎只是表面,主要想做一做工作。

他还说:“要这顿饭也没用,你只能找你妈了。”

意思很明确,做电影有时也需要拼爹,邢湘在电影圈包括审查部门的人脉都比陈遇生要广,有她出面,摆平这事不在话下。

但也有可能陈遇生在暗示,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

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有巨大精神力,这时离绝境还早,杨远意也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居然会去以前最不想去的饭局,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卑躬屈膝。

饭局上,陈遇生替他装了孙子,但对方只稍微松了口并没有笃定地告诉他们需要进行什么修改,更遑论之后的进程。杨远意心里不是滋味,多喝了两杯,等送走了局里的领导,杨远意转过头,把陈遇生扶进车。

陈遇生酒量不太行,这会儿已经头痛欲裂,靠最后一点力气仰靠着后座报出地址。

不是常住地,杨远意问:“去哪儿?”

“这不得抓紧机会卖个惨……”闭着眼的陈遇生嘿嘿一笑,“小朋友嘴硬心软,今天肯定不会再把我关在外面了。”

杨远意:“……”

杨远意点评:“有病。”

“你不懂,我这叫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陈遇生醉了,说话颠三倒四,“哎,杨远意,他好爱我,你肯定羡慕死了……算起来我们认识也有二十年吧,你有真的喜欢过谁吗?没有吧?……不对,我想起来了有个女的,比你大几岁那个,叫……”

“俞诺。”杨远意接话。

陈遇生一下子好像来了劲儿:“对,俞诺!你姐说过,你们俩当时差点就在一起了。杨婉仪还说,其实她觉得你俩一点也不般配……”

杨远意望向车窗外,飘了点小雨,街灯的光被切成万花筒似的碎片。

“嗯,她没说错。”杨远意承认,“不般配。”

陈遇生这次安静了很久。

杨远意以为他终于睡过去了,拿出手机,预备跟方斐道个歉——原本的计划不能成行,方斐嘴上说没事,杨远意却知道他一定留着开不了口的别扭。

正打字,满身酒气的男人忽然喊了他的名字:“远意。”

“什么事?”

“她离开你,为什么?”

因为都是谎言。

心知肚明,但杨远意目光微动,选择了回避:“记不清了。”

“你会遗憾吗?”陈遇生问他,又像自问,“过了那个年纪,就很难再掏心掏肺对谁好了。若干年后再见面,发现大家谁也不认识谁,提起从前,又找不到任何可以聊的话题。好像过去了,又好像一辈子也过不去……”

前面听着还像感慨他懦弱,到后面杨远意分不太清陈遇生到底在说谁——他和俞诺不是这样的,自始至终俞诺只把他当消遣。

所以重逢机会近在咫尺,他转身就走。

“我不觉得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杨远意说着,侧过头看陈遇生。

男人闭上一双醉眼,好像笑了笑:“可能吧。”

把一路喊着头痛的人送到九成新的豪华公寓,那个小偶像果然没睡,皱着眉扶陈遇生,骂骂咧咧嫌弃他:“怎么又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

末了只当杨远意是陈遇生的新助手,门一关,连句“谢谢”都不提。

果然脾气很大。

让他想念家里那只温顺小仓鼠。

杨远意重新回到车里,他撑着额角,翻出方斐的对话框。半小时前发出去的道歉收到了回复,方斐没脾气,仍乖乖地说“没事啊,你忙”。

五个字藏着小钩子,让杨远意心痒。

要不是第二天已经安排好了,杨远意真想让司机掉头上高速连夜到海城,借着酒劲儿抱方斐,好好地亲他的眼睛,他的鼻尖。

欲念一起就很难轻易消散,他点着方斐早上发给他的一张照片——是跟赵荼黎的合照——反复地看那张脸。喝了酒,人是熏熏然的,忍不住回忆他二十岁时胆大妄为又喜欢反悔,过了几年内敛得令人陌生,可还是很喜欢被抱被吻。

杨远意喜欢听话的,方斐黏他黏得恰到好处,不逾矩,不让他左右为难。

他这天是喝多了,太想听方斐的声音,拨通语音电话时笃定方斐不超过十秒钟准定接起来,说不定还要怪他太晚了不睡觉——

然后,忙音切断了思绪。

杨远意不可置信地看向手机屏幕,酒醒了一大半。

方斐挂了他的电话。

“不接?”赵荼黎左手烤串右手啤酒,用眼神示意,“第五个了。”

方斐摇摇头,再一次按掉挂断键。

休息日,剧组其他中老年人组团去海城的租界建筑群参观,顶着大太阳过于劳累,回来就早早休息了。而年轻人有的蹦迪放松,有的抓紧时间跟男女朋友约会,最后剩下孤家寡人的方斐留在酒店,无事可做。

躺了一天放松头脑,本打算夜里继续睡,赵荼黎找上门来,拖他出去陪着吃烧烤——沈谣最近飞了加州,他回家也空荡荡的,闲到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