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 失去的也没有缺失过

“我要是不接受呢?”李小勤反问,“你就会和他分开吗?”

没料到老妈会这么说,方斐也愣住了。

他的反应是李小勤意料之中的,她叹了口气,再次从方斐手中接过菜刀和几块红薯:“这些年你不往家里走,说是手头紧,其实我心里也有数……听到你这么说反而有点儿想通了,为什么你要跟我做30岁的约定。”

“……”

“阿斐,你压根儿没想过结婚,对吧?”

仿佛舌头被一块小石子摩擦,方斐说话都感觉到满嘴的血腥味:“我不喜欢女孩儿,从很早开始就这样了。”

李小勤沉默良久:“以前,不告诉我?”

“……”

“现在敢跟我坦白,说得难听些无非翅膀硬了,我极力反对也没用。”

“妈……”

“阿斐,你做个正直善良的人,爸妈就很知足了。”李小勤背过身去,声音几乎被掩藏在切菜动静下,“妈妈就想有个人对你好,有人陪你。其他的,对我真没那么重要。”

乖了二十几年,从没干过出格事,方斐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本也没指望李小勤像什么通情达理、眼界开阔的家长似的在短暂愣怔后想开。

作为一个骨子里保留着传统观念的妇女,李小勤肯定也想过未来能享受天伦之乐,住在儿子的大房子里,帮他带小孩,再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规划假期去哪儿玩。晚年幸福,儿孙绕膝,这就是李小勤所能想象的未来蓝图。

但正如同她根本不了解演艺圈还支持方斐当演员拍电影,李小勤无法接受,理解不了儿子为什么突然说自己是同性恋,到最后仍说:“我只希望有个人对你好。”

方斐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他猜,李小勤到底有点难过的。

“……对不起,妈。”

女人没答,专注着手里的家事,动作麻利又干脆。

方斐站着不动:“他对我很好。”

“行了。”李小勤头也不抬地递给他一盆切好的红薯,“加到汤里去一起煮。”

“好。”方斐照做。

砂锅里已经飘出了肉香,方斐用勺子搅动几下又尝了尝咸淡。

本以为这话题就此揭过了,两边各退一步。他专心看着砂锅,咫尺之间的李小勤擦了擦手,突然语气无奈地问:“要不普洲那套房子咱们还是卖了吧?”

“嗯?”方斐没听明白,“普洲的房子?”

“本来是前几年准备给你……以后结婚用的,现在不是用不上了吗。”李小勤最终没好气地说,“你可真能给妈省钱。”

心间雀跃似的跳动,方斐想笑,却还要忍住:“那卖了房子,你们以后住哪儿?”

“冶阳呗。我和你爸在冶阳住了一辈子,你让这个时候换个大城市,我们还不习惯呢。”李小勤唠叨着,好像每一次与他的家常絮语,“你爸现在身体好多了,几个老人也健康,我呢,准备把店慢慢地交给媛媛,带他们去到处玩儿……”

“那我请你们去。”方斐连忙说,“妈,不用给我省。”

“小兔崽子!知道你出息了!”李小勤作势要打人,巴掌高高举起,最后轻轻地落在他的后背,“爸妈有钱,你把自己照顾好,不能想着靠谁生活一辈子,知道吗?”

她话里有话,大约是当初杨远意留下的印象依然像个上位者。

方斐“嗯”了声。

“知道了,谢谢妈。”

这好像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也最好的结果了。

陪了父母一夜,第二天又带着家人看长城。天公作美,冬阳高悬,驱散前几天的雾霾,苍穹湛蓝而清澈,置身高处,可以一眼看穿万里河山。

可等到第三天李小勤说什么也不让方斐陪了,她怕方斐还有工作,一个劲儿地赶人。

方斐拗不过她,只好让他们有事就给自己打电话。他给保姆车的司机师傅加了钱,全程陪同,这样至少可以解决交通问题。

或许那天唐澳把方斐的工作安排得太紧锣密鼓,他休息一天都成了多大的罪过。但事实上,刚拍完《落水》的这段时间方斐的确不算忙。等元宵节后,《W.R.》的年度盛会给他发来邀请,除此之外就是普通的杂志拍摄、采访和几个试镜。

车库里放着杨远意那辆大G,方斐鬼使神差地启动,回过神时,已经熟门熟路地绕上了前往新城公馆方向的高速。

方斐快一年没来过这儿了,居然还清楚每个岔路怎么走。

一如他记得阿江的所有台词。

他从来没彻底地放下过,电影演多了,总觉得破镜重圆听着简单,但只要有一个人不坚定就只会再次成为裂痕,痊愈不了迟早皲开第二次。

走进电梯间,方斐刚准备试杨远意有没有换密码,抬起头,电子音突然播报——

“尊敬的A13业主,欢迎回家。”

他录入过的人脸识别信息没有删。

电梯入户,抬起手按了一下,指纹锁也顺利解开了。

方斐被这意料之中、但真发生时又情不自禁有些鼻酸的小心思弄得手足无措。

长玄关进入,一边的客房门紧锁着。客厅家具都没变,或许杨远意这段时间不在,本就冷清的大平层越发空荡,阳台门拉拢,窗帘关掉一半,冬天的晴朗进不来,就算开着暖气室内也没觉得多么温暖。

方斐把车钥匙随手放在岛台上,他走了两步,停在书房门口。

门虚掩着,方斐犹豫地推开。

因为窗帘关紧大白天也沉入了黑暗,自然光照不亮室内,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些轮廓。方斐没开灯,走过去,好一会儿适应了黑暗。当他看清杨远意的样子,几乎哑然失笑。

书桌边,熟悉的深棕色脑袋埋进臂弯,电脑还开着但已经自动锁屏。书房多了个大投影屏幕,大约是杨远意用来看拍摄效果的,这时微微亮,定格在昏暗的室内景,方斐微微驻足,一眼认出就在《落水》的开头。

看这样,估计杨远意又通宵了。

方斐轻轻皱了皱眉,走到书桌后,弓身靠近他:“杨远意?”

“……嗯?”

睡得浅,杨远意立刻对这个声音有了反应,他缓慢睁开眼,紧随其后手臂酸胀感袭来。他“嘶”了一声,发现面前的人,先是愣,随后清醒了。

“你怎么……来了?”

方斐突然也不知怎么解释动机。

他发动车,等反应过来已经往这儿走了两个路口。

“我来看看你。”最后诚实地说,“有两天都没见面了。”

杨远意后知后觉读出一丝依赖,睡姿引起的身体不适烟消云散了。他站起身,利索地收拾起满桌用以打草稿的纸,开了台灯。

眼底红血丝尽数被照亮,杨远意首先看见方斐的心疼。

“不剪了。”杨远意不等他问先进入休息状态,“昨晚睡不着,就想把第一次谈话的镜头都看完……结果比我记忆中拍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