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昏暗火光中,能看见不同于陈家后山那已被天雷击毁了的祭阵,眼前的祭阵仍是完好运转着的,股股血液沿着道道咒文分流出去,又沿着道道咒痕聚合成池,再徐徐倒转回归原点,如此反复。

“这是……宫不妄设出来的?”秦念久视线随着那暗红而动,心里的情绪说不上是惊骇还是其他,嘴上喃喃自问自答,“看着不像啊……”

多亏了那大煞,谈风月对陈家后山处的祭阵记忆犹新,走上前两步仔细察看过那被淋漓鲜血浸润的咒文,才接了他的话,“确实不像。”

又道:“她该是没这个本事。”

并非他偏要贬低宫不妄一句,而是说的事实。虽然同属是以血肉为引为祭的风水大阵,这阵却不似红岭的那个,不但没将血肉封入灵匣,也没将其镇于地下,而是让其外露于空中自行流转,手法不同,其精妙程度更是令人惊叹,已远超出宫不妄修为所及的范围了,甚至比红岭那阵还要略高一筹——

“……确实。”秦念久无不认同地一颔首,又疑惑道:“可红岭祭阵好歹保了一方安宁,这个祭阵……又是设来做什么的?”

总不能也是主镇恶克凶的吧,就不说他一个怨煞之身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旁边的青远都成鬼城了。他打量着那阵上的咒文,专注地推算了起来,“箕、参、轸、壁……凶吉相抵,平水顺流……”

平水顺流?谈风月盯着那血液流淌的走势,微微皱了眉,“该不会是……以镇青江的?”

听了这话,秦念久再看那不断散聚着的暗红,果然像是支流汇聚成江河的模样,又听谈风月若有所思地道:“先前宫不妄说青江常犯水患,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五十年间,我曾途径过不少临近青江的地方,从未听闻过有水患发生——现在想来,那宫不妄连自己的过往都忘却了大半,近六十年来又鲜少出城去,口中所说的“常犯水患”,该也是她久远前的印象了。”

闻言,秦念久轻嘶了一声,“若真是这样……”

他有些纠结地转头看向那流转不停的血阵,“那这究竟是哪路神仙布下的阵啊?就不怕担因果么,真就舍身舍义为苍生?”

红岭祭阵也好,青江祭阵也罢,终获益的都是一方百姓,可因果相衔,祭阵虽然效力强大,做法却属实阴损,哪怕设阵人的修为再高,也难抵因果之报……难道这设阵人不惧背上因果,也要保这世间安宁不成?

“哪路神仙暂不得知,总归不是你我得罪得起的……”谈风月沉吟片刻,又问他:“倒是天尊你这眼珠子,可有什么感应没有?”

“……啊?哦!”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共生着一对曾被镇在祭阵之中的眼珠子呢。秦念久忙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凝神片刻,却什么都没感受到,不禁讷讷,“呃,没有。”

难道这眼珠子和这血液不是同一个人的?他想了想,“还是我站得太远了,得切实碰碰那血才——”

说试就试,只是他的手还没抬出去,就被谈风月一记手刀给劈落了下来。谈风月已经懒得再骂这手贱的阴魂是不是嫌命长了,只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没有便罢了,眼看手勿动!”

忆起自己早些时候是怎么白白被那灵光蛰了一道,秦念久讪讪地往后挪远了些,“不动不动……”

不管这眼珠子这血液原属于谁的,既已被制成了阵眼,再追究是不是同一个人的似乎也没多大意义——反正人都该已凉得透了。他替眼眶中眼珠子叹了口长气,将心思挪回了该如何解除禁制上,“不管怎么说,宫不妄所借用来维护结阵的,该就是这祭阵的灵力了?可……”

他四围望了望,“可这儿怎么,全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方才他们自穿过水帘往里走,不知沿着交错的溶洞拐了几个弯、绕了几个圈,才见着眼前这藏于深处的祭阵。沿路尽是细小密集的黑壳岩虫、满顶倒吊着的蝙蝠、大片大片挡路的蛛网——秦念久走在前头,怕身后那爱干净的风月老祖嫌东嫌西,便先手替他把蛛网飞虫都给扫开了。扫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再回想起来……那蛛网连绵成片,都快织成了白纱,显然是久未有人来过。

若说是因这洞穴中的通道交错复杂,不只有一个洞口,他们许是挑了一条宫不妄没走的路,倒也说得通,偏偏这眼前的祭阵处也是如此,周遭的石笋上蛛网密布,岩壁上有小虫结队过路——该也是许久无人造访过才对。

再说,若是宫不妄想要从这阵上借力,怎么也该设下些调动灵力的术法才对,可眼前除了祭阵本身之外,又并无其他……

见此情景,秦念久不免有些丧气,“……难道宫不妄她不是从这阵上借的力?”

他这厢好不惆怅地盯着那成片的蛛网,谈风月则看着那祭阵,双瞳渐渐浮上了一层暖光——蓦地,他似被眼前景象惊到了一般,兀地向后小退了半步,差点直撞到了秦念久身上。

“怎么怎么!”秦念久慌忙扶住他的胳膊,“饿了?!”

谈风月一时无言,沉默地看着他,“……”

把他的无语理解为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秦念久只当他是看见了什么诡谲的场面,如临大敌地同样将天眼一开——却差点被乍然射入眼中的丰沛灵光刺瞎了双眼。

天眼之下,祭阵上汹涌流动的灵光近乎将昏暗的溶洞映成了白昼,直教人无法直视,惊得他稍稍往后一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

谈风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饿了?”

秦念久:“……”

他气闷地瞪了这老祖一眼,拿手稍挡在眼前,遮去了刺目的强光,“这是什么灵力,未免也太强了一些!”

光亮过盛,就连谈风月也得稍虚着眼,才能略减去几分刺目的不适,“看来,这祭阵确实是用以静镇青江的……”

满洞灵光澎湃四溢,却不是无序胡乱流淌着的,勉强定睛去看,便能看见股股灵力自祭阵中源源不断地流泄而出,汇聚成了一股巨流,顺着溶洞直朝青江江源处奔涌而去。

无心再去赞叹这阵法精妙、这灵力强盛,秦念久一个怨煞之身,虽没切实被那灵光所伤,待在这满洞灵光之下也只觉得心虚不已,正欲拉谈风月先离开此处再说,却见谈风月指明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源源奔腾的灵力巨流旁逸斜出了一细缕灵光,唯那一缕灵光并没流向青江,而是随着交错的洞径弯弯绕绕地引向了另一侧——靠近青远的那一侧。

不消多言,秦念久本就一刻都在这祭阵旁待不下去了,将谈风月一拉,就顺着那缕灵光拐进了另一头的洞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