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2/3页)

秦念久听得愣怔,可又见她话未说完,便陷入了一阵长久的空茫。

待她再回神时,已忘却了这一长段对话,记忆回跳到了先前刚叫停比试的时候,“——天也晚了,今日的比试就到此为止吧。”

这次没等她再生狐疑,谈风月便飘然晃了过来,淡声应道:“天确实晚了。城主早些歇息吧。”

宫不妄一见这姓谈的,便把输掉比试的懊丧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只觉着这人讨嫌,想要眼不见为净才好。真是,早前比试挑起的兴致都被他给败了……她红唇一抿,挥苍蝇似的赶人,“……去去去!”

夏日昼长,天还未完全黑透,仍透着一丝薄亮。苍蝇谈风月连带着无辜的秦念久一同被赶出了别院,并肩往山下慢走。

“——三九怕是要等急了。”日光已暗,秦念久无需再撑伞,只胡乱地转着伞柄玩儿,“没想到那宫不妄居然懂得那么多……她自己该是不会禁术吧?可先前她掐我脖子那回,也没瞧见她的手臂上有什么痕迹啊……”

谈风月脚步稍放慢了些,将这阴魂被宫不妄卷叠起的袖子拉下来扯好,才一一答他:“三九约了伙伴放工后去玩,早说了不用接。宫不妄该是不会禁术,且从她的态度来看,应是对此类术法嗤之以鼻、看不上眼。”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无甚波动,只单纯地是在接他的问句而已。秦念久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亦是一旁平静,半点没有要去深究探查的意思,便熄了声音,不再吭声了。

这数日内他们同吃同住同眠,不难发现这老祖似是已打定了主意不再追究往昔,净持着一副享乐当下的姿态……事主都是如此,他一个外人,更是不好多说什么,左右自己也无骨可寻,只能与他一并缓下了步调,半是惶惶、半是安然地日度一日。

……说真的,也没什么不好。青远于他来说确实是个好地方,相伴的都是些鬼魂同类,心又赤诚且善,风景更是无可挑剔,就像他先前所想的那样,衣食无忧、生人不犯、神仙不管,也确像那老祖先前所说的那样,闲度风月,当真别有一番趣味。

只是他一贯话多的,突然安静下来,空气就似变得有些稠密了。挨了半晌,他终还是忍不住戳了戳谈风月,略显局促地挑了个近来常问的话题开口,“老祖你今日都画了些什么符?”

没像往日那般直接拿给他看,谈风月面上掠过一抹异色,稍顿了顿,才把今日所画就的符纸递到了他手中。

几天下来,他所画的纸符没有成千张也有上百张,效用各异——除祟镇邪的想当然是画不得了,他只能闲画些招财的、召雨的、清尘的、化厄的……就连防鼠患的都画出来充数了,今日实在是没别的可画——

尚还有一丝天光照亮,秦念久就着那丝天光,边走边翻看起了手中成沓的黄符,“唔,借力的,这个好,鬼众搬东西轻松……生火的,也不错,鬼众都不用劈柴了……运风的,好好好,吹着凉快……”

他逐张辨着每枚符纸的功用,边念边夸,看过一张便递回一张给谈风月,在看到下一张时却骤然停下了手,“……啊?渡化符?你画这个给他们做什么?”

“实在没什么可画的了,”谈风月耸耸肩,“就给他们留用吧,若是他们将来转变了心意想入轮回,也能有个选择。”

……宫不妄会让你把这符送到鬼众们手上才真出奇了。秦念久无语看他,继续翻起了手中余下的纸符。

都是些行方便的基础小符,功效简单,十足好认,他先还逐张去念,后便犯了懒,一目三张地哗哗地翻过,又蓦然再一次停下了手,脚步亦是一顿。不似一般的符纸上只单面写有敕令,这张符两面都有朱砂,字密且小,又方向不一,还多有断漏,他眯眼细看了看,没看懂,倒过来看了看,还是没看出名堂来……

终是轻嘶了一声,他指着最末的一张问谈风月,“……这张是什么符?”

谈风月无甚表情地将其他纸符抽了回来,收在袖中,只留了那一张在秦念久手上,“身在符中不知符。”

……怎么就突然指摘起他来了?秦念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啊?”

谈风月薄唇一抿,不知是在笑还是不满,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垂眼将那纸符轻巧地折起打开,压出折痕,又相叠起来……

他边折着纸符,边细细讲解着这符的功用,三两下便将长型的纸符折成了一枚有分量的三角,也三两下便讲明了这符的用处。

原断在纸缘处的笔画连了起来,歪斜的小字也统一了方向,成了一道新符——是能道召金钟以保命的护身符箓。

“好了。”他道,“我将你的名字写在了里面,随身带着即可。”

秦念久一时怔然。

他并没第一时间去看手里的符,而是看着谈风月微垂的眼睫,静了半晌,默了半晌,才似有些小心又似有些艰涩地道:“……可这不是我的本名……”

是他借来的,向那殿中香火寥落的秦天尊——

“那又如何。”谈风月仍是垂着眼,满不在乎地道,“言语有灵,意念亦有。我画这符的时候,想要它护的是你这个秦念久,那它所护的不就是你这个秦念久了?”

……稀奇,这老祖居然也会诌些鬼话来骗鬼了。秦念久看着他,明明知道他所说的话毫无根据,是纯哄他开心的,却当真被他给哄开了心,捧腹闷闷笑起了他给这符起的诨名,“身在符中不知符——”

风也无声,他低头闷闷笑着,谈风月便终于没再垂眼了,看着这自顾笑个不停的阴魂,抿起的唇角亦不自知地微微扬起了一些。

好半天,秦念久像是终于笑够了,转眼过来,便直撞上了谈风月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四目相顾,一时无言。

倒没觉得当面取笑他人的取名有何不妥,他偏头看着谈风月,突发奇想似地道:“我再试着去找找线索吧,我的生前。”

……还是要去敛骨么。谈风月回视着他,一时没说话。

秦念久可不管他搭不搭话,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伞柄,若有所思地道:“占卜啊,盲找啊,都行不通,不过我能给你造梦、给宫不妄造梦……连给那洛家人造梦我都掺了一脚,该是也能给我自己造一场梦,去寻寻线索?”

先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当时琐事缠身,他亦不怎么想面对那个自己作恶人的前世罢了。

谈风月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嗯。”

秦念久也跟着点了点头,像是在与他探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试一试。不行便就此作罢。借这陈温瑜的壳子老死一世,再入阴司找那阎罗老儿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