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逃出天堂岛(三)
正是这一点光线,拉住了凌溯和庄迭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
“不是《神曲》吗?”宋淮民走过来,“但丁那个年代,应该还没有这种科技吧。”
他凑上潜望镜试着向里观察,却只能看到黑咕隆咚的一片,迎着凌溯的视线微微摇头,向后退开。
“但丁生活在十三世纪末,现代潜望镜是二十世纪初发明的。”凌溯想了想,“虽然我国古代西汉年间就已经有类似的装置,但看这个东西的精密程度,至少也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了。”
庄迭飞快拿出小本子,借着头灯埋头记笔记。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凌溯的知识库,但宋淮民还是忍不住感慨:“你脑子里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凌溯摸了摸鼻尖笑笑,他正要习惯性谦虚两句,发现庄迭的视线,又控制不住地一开屏:“其实很简单。”
宋淮民面色忽变,冲过去就要把庄迭跟他隔开,却还是慢了一步,追悔莫及地摸出耳塞。
在这里记笔记不方便,庄迭直接拿出了录音笔:“为什么简单?”
“但丁是文艺复兴三巨头之一,也是文艺复兴的重要先驱——记住文艺复兴是14到17世纪,那一堆大文学家大艺术家们生活的年份就非常好判断。”
凌溯兴致勃勃解释:“至于潜望镜这种东西,它的升级注定伴随着战争,只要记住近代那两次世界大战的时间就够了。”
落潮的时间有限,凌溯没有停在原地浪费时间。他仔细观察过那个埋在岩壁里的潜望镜,就继续拿起手电筒,走在前面引路。
“你以后要是还做幼儿园助教,可以给小朋友们讲一讲《淮南万毕术》。记住淮南王刘安就能记住这本书,刘安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那个。”
凌溯随时留意着附近的环境,一边给庄迭继续讲:“虽然刘安自己本意是想修仙,但意外把自己和门客都修成了物理学家和化学家。书里有潜望镜的雏形,还提出了人工制冰、冰透取火、磁石相拒、湿法炼铜……”
庄迭自己也很喜欢看书,但只是一口气全背下来,用的时候再逐一翻找,多少有些浪费时间。
他第一次听凌溯用的方法,很感兴趣:“和推理一样,只要记住一个,就能记住一大串。”
终于找到愿意听自己啰嗦的人,凌溯欣然点头:“就是这样,其实——”
庄迭飞快学以致用:“我只要记住你,就能记住所有和你有关的事。”
凌溯忽然停下脚步。
宋淮民正堵着耳朵埋头往前走,发觉前面的人突然停了,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有情况吗?!”
“……没有。”凌溯隔了一会儿才摆摆手,他清了下喉咙,笑了笑,“对。”
后面那个字是对庄迭说的,凌溯忍不住抬起手,揉了两下近在咫尺的小卷毛。
凌溯直视着庄迭的眼睛,认认真真回答:“对。”
庄迭也觉得自己这句话总结得非常好,打开本子记下来,继续一步不落地跟在凌溯身后。
宋淮民又走了一段路,摘下耳塞,才发觉凌溯居然安静得过分。
庄迭倒是一路都在埋头小声念叨,他正尝试把背过的东西用凌溯的方法串连起来,沉浸在自己的记忆宫殿里玩得不亦乐乎。
他的一只手老老实实被凌溯拉着,虽然在越来越窄的路上走得有点吃力,但也彻底杜绝了踩在石头上摔倒的风险。
凌溯单手圈着庄迭的手腕,一边照常给出提醒,一边仔细引着庄迭绕开了所有不平坦的地段。
拿着手电筒、孤零零走在最后的宋副队长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揣进口袋里,牢牢闭上嘴。
副队长冷酷地竖起衣领,打消了“要不要去关心一下凌溯”这种忽然冒出来的毫无意义的念头。
……
发现潜望镜后,三人组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崖壁上。
海上的雾越来越浓,手电筒的光线能走的距离也比之前明显短了不少,但仔细观察下,依然叫几个人发现了许多不该属于这个小岛本身的痕迹。
岩石的缝隙里有破损的铁皮残片,阴影里戳出生锈的铁钎,稀疏的杂草丛中藏了一小节已经脱胶的电线。
凌溯作为经验丰富的领路人,一路稳稳当当领着庄迭,自己被绊得脸朝下摔在了地上,甚至还发现了一条近乎完整的锚链。
被凌溯的平地摔吓了一跳,宋淮民快步过去:“要不要紧?”
“没事。”凌溯被庄迭及时拉了一把,单手撑地稳住身形,“这样看,这里还真是曾经有过一艘潜艇。”
之所以会被绊倒,倒不能完全算是凌溯自身的问题——任谁也想不到,这种黑咕隆咚的小岛边缘,竟然会有一条硕大的铁链突兀横在地上。
三人的照明装置都以身旁的岩壁为主,凌溯走在最前面,就结结实实中了招。
“已经彻底锈死了。”凌溯试着晃了晃这条巨型铁链,发现根本无法移动,“一端是固定在海里的……”
他直起身,用手电沿铁链完整照了一遍。
锈迹斑斑的钢铁巨物沉默在夜色中,像是从前方的石壁内直接长出来,一路延伸进冰冷的海水里,消失在不可知的深处。
“不光是它。”宋淮民刚才其实就想问了,“再走下去,我们也快延伸进海水里了吧?”
几人脚下的路面越来越湿滑,不少地方一踩就能出水,偶尔还有海浪拍打上来。
虽然手电筒能照到的地方还是陆地,但如果继续走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前面的路就会被海水彻底淹没。
凌溯沉吟了下,看向庄迭:“我们走了多远?”
“这里不太好走,我的步幅是五十五厘米。”庄迭想了想,“发现潜望镜以后,我们走了一千七百九十七步,四舍五入是九百八十八米。”
几人身后,来时的路隐在愈浓的雾中,风里传来某种像是海底发出的模糊呜咽。
“要不再走一段?回去的时候走快点就行了。”宋淮民猜到凌溯在想什么,“你要走这条路,是因为你觉得这条路上有东西吗?”
凌溯干脆摇头:“是因为我觉得这条路上什么也找不到。”
宋淮民瞪圆了眼睛,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在庄迭的对比下,凌溯已经逐渐开始对自己的运气和人品有了清醒的认识。他百感交集地摆了摆手,沧桑地叹了口气:“老宋,这种事你不会理解……”
这种事多说无益,凌溯伸出手试了试水深,又看向身边的岩壁。
在严重缺乏参考物、海面又几乎和浓雾融为一体无法找平的情况下,他们几乎无法判断,究竟是这条路正逐渐下行,还是海潮已经涨了上来。
如果是前者,留给他们的时间就还算充裕——但如果是后者,再向前走就是在拿命冒险了。